姚石握了握拳，这老头子不会出去乱说吧？要不要现在提醒他一下呢……

他的眉毛往下压，也不打算继续掩饰那一地的碎玻璃了，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西服下摆，慢吞吞地穿过屏风向老头走过去。

“老大爷，你……刚才看见什么了吗？”

“呃……”那白须白发的老人迟疑了一下，然后还算迅速地明白了贵客的意思，“贵客见谅，老头子我老眼昏花，这耳朵也不太灵。刚才主人等得着急，让老头子下来迎接贵客，这不老头子我刚到这儿，就遇见贵客了。”

“所以说，你啥也没看见？”姚石一边走近，一边整理自己的袖口。

“自然是没看见的。”老人把身子躬得更低。

姚石嗯了一声，继续说道：“那行吧，既然这儿啥事没有，那咱俩就该干嘛干嘛吧。”

老人应了声是，然后往旁边退开半步，朝那把椅子的侧后方做出请的手势。顺着老人的指引，姚石这才看到在这个狭小昏暗空间的角落里有一个非常窄的门洞，如他这种身量的成年男性需要侧身低头才能通过。

看到这个出口的瞬间，姚石心里就有一种对了的感觉，不过，做成这样，找不到也很正常吧。

姚石刚抬脚，老人就自觉地转身在姚石身前带路，从哪个门洞中钻过去之后，面前是一条仅供一个人前行的狭长通道，通道中几乎没什么光亮，两侧都是看不出什么质地的墙面。

一边走，姚石一边问老人：“老大爷，怎么称呼啊？”

“不敢当，不敢当，小老头扶楚。”

“哦，老楚。”

“是。”

“老楚，咱们这是上哪儿啊？”

“回贵客，主人在上紫禁城等您。”

姚石皱了皱眉，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还有个上紫禁城？从来没听说过啊。一老一少两人前行了不短的一段距离，前面带路的扶楚停住了脚步，两人左侧本来空无一物的墙面无声地裂开，露出里面一处光亮的空间。

突然之间的光线变化让姚石眯了眯眼，眼前突然露出来的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一样的小房间，与宫城里的建筑风格迥然不同，这个房间的四壁显然是金属质地的，在明亮耀眼的冷白光照射下反射着银白的光泽。

“贵客，请。”扶楚侧身让姚石先进入那个房间。

姚石走进去之后，那种瞬间回到九霄黑塔里的感觉油然而生，内城里面竟然还藏着这样的设计，有多少人知道？

扶楚跟着姚石身后走进来，然后竟然从他那宽松的袍袖口里伸出那只干瘪瘪、皱巴巴的手，轻轻在一面墙壁上点了一个向上的箭头。

啊……真是个电梯呀，也对，人家说了是“上”紫禁城。

电梯运行悄然无声，扶楚微微佝偻着身子站在稍远的位置，姚石斜着眼睛看了看这个白须白发的老头，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意思，为什么不是小白呢。

叮。

面前的门朝两边打开，姚石自顾自地迈步走出来，那个所谓的上紫禁城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原本所在位置的宫殿不复存在，只有这个银色的金属盒子突兀地矗立在碎石地面上，天空中一片灰暗，没有一丝风，空气几乎完全静止着，没有下面那种朱漆黄瓦、金碧辉煌、高大宏伟、礼乐齐鸣的盛世景象，这里只让人觉得灰暗、残败和苟延残喘。

满目的断壁残垣，龟裂的地面高低不平地起伏，远处还能看到几座残缺的宫殿歪歪斜斜，摇摇欲坠，这里的一切就像一片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灰褐色的湖面，永远停留在那个彻底崩塌前的瞬间，回不到原来，也去不了未来。

姚石长出了一口气，被这眼前的景象绑在原地动弹不得。

没有鸟语花香，没有明月佳人，没有精美繁华，没有觥筹欢宴，只有这个奄奄一息的巨人躺在冰冷荒凉的灰色空间里，一直被困在死亡的那一秒。

“这是……”

没等姚石把话说完，扶楚难得地直接回道：“回贵客，这里就是上紫禁城，也是真正的紫禁城。”

姚石对扶楚的话并不感到意外，虽然眼前的一切并不让人觉得舒服，但与下面的两相对比，他好像更能接受这里才是真实。这与他所知道的一样，真实的世界永远都是那个灰色的、直白的、朴素得让人皱眉的世界，它没有那么多的温柔和美丽，反而像个受了伤，流着血，疼得直不起腰来，却又是个哑巴的傻子，说不出痛苦，不明白真相，明明被困在原地，却还在一步步前行。

他没来由地想起在金水桥上泉台说的话，“他们都是真实的吗？”，原来真的不是啊，他们之所以那么美好，是因为他们只不过是荣耀的残骸虚影和行走的皮囊骨肉而已。

见姚石还没有继续往前走的意思，扶楚伸手往一个方向指了指，“贵客，我家主人就在那边等您。”

“老楚，”姚石向远处眺望这一片看上去没有边界的灰色空间，“这儿一直这样吗？”

“回贵客，紫禁城自明永乐十八年建成到现在一千七百余年了，自然不可能一直是这个样子的。”

姚石点了点头，朝扶楚指的方向慢慢开始走，扶楚看姚石有兴趣听，也就继续往下说。

“之前一直都是有修缮的，修旧如旧，头一千年左右吧，那些高超的匠人们从来就没停过手上的活，那时候可真是把这紫禁城当个宝贝供着呢。据说，那时候的紫禁城啊，虽说是比不上贵客刚才在下紫禁城看见的那么富丽堂皇吧，但也是兼具了历史的气韵和文明的智慧。

后来，发生了那件事情，如贵客所见，这矜贵的东西都经不起折腾，也就几年吧，成了现在的样子。一直到世道稍微稳定下来了，就有人提出来是不是应该修缮修缮，也有人不同意，那也是，人都要活不下去了，哪儿还顾得上城怎么样呢。

再后来，争来争去，也不知道是谁拿的主意，把这城整个抬起来，封上，就这么放着，放到有一天想明白了再说怎么办。这一放，就又是好几百年，估计啊，是还没想好吧。”

扶楚这一路慢悠悠地说，陪着姚石踩着乱石，隐约是跨过了好几道垮塌的房屋和围墙，最终在一座还算相对完好的宫殿前停了下来。

“主人，贵客带到。”说完这句，扶楚弓着身子退到了一边。

随着这一声主人，一个一身素白的人转过身来，朝姚石看过来，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欣喜的笑意。

“你来啦。原本以为还得再等等才能跟你见上面，没想到刚刚发现你竟然也在这里，所以赶紧请你过来。”

站在姚石面前的是一个小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一头柔顺的短发乖巧地覆盖在额头上。

没想到众人口中的“主人”竟然是这么个形象，姚石有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