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看还真不能夺路而走，逃出去了就再不能回汴京城了，他推开赵香香，索性拉把椅子倚住门，坐下后，手按着刀柄说：“行，还是这位姐姐说得在理，今天把话挑明，俺尽量把话说清楚，你们指条明路，这银子就是你们的了。是这么回事，不是扶阳壮体的，应该是解毒用的，俺想大概是在助兴药里加了两三种有毒的药，混在一起就成了毒药了。”

安安问：“这是你家主人说的，还是你猜的？”

“就算是俺猜的吧，俺主人有一段时间了茶不思饭不想，总捂着肚子想心事，问他吧，他也总是话说半截就咽回去。最近可能是更难受了，就让俺到开封府来找一个叫赵香香的来寻解药，说她、说她一定用过血通散，也一定能有解药。”

赵香香一听还是赖上她了，刚要发作，被陈师师安抚住了。

有了这段时间的思考，安安来了主意，她轻柔地说：“你说的这些，我大致明白点了，你没用过，你家主人又不肯都说与你，这种事嘛谁都要藏着掖着，夫妻之间也不例外。我想和你说件最相近的事，相国寺市场上有几个药摊都悄悄售卖助兴药，也有人提过血通散这三个字，还吹牛说是唐代宫廷里传出来的秘方。但是各家的配方不一样，你多几味药他少几味药的，药理是相生相克，服用的人也是因人而异，保不齐你家主人误服了哪家的药，中了毒。你没问问他是从哪家摊位上买的药？”

“哦，他、他没来过开封。”

“没来过开封就算了，谁配的药谁才能解，也许是你家主人自己从哪儿淘来几味药，按照听来的配方配的，别人哪能帮得上忙？你家主人是读书人吧？”

来人对这句话装作没听见，急切地解释道：“他到过……。”

“到过开封？到过就到过，这么简单的事就那么难说？”安安不高兴了，她知道自己这边已经占了上风，便责怪道：“是你找上门来求我们的，说话吞吞吐吐、含含糊糊，这也不说那也不说，你让我们怎么帮你？”

来人垂下头去，想了想抬起头来说：“是，是，姐姐教训得是，在下确实是唐突了各位姐姐，尤其是这位赵姐，给您赔礼了。”说着站起身对着赵香香一躬扫地。施完礼，他又说：“俺看明白了，各位姐姐确实不知道这么档子事，俺也着急，回去也交不了差。您看这样行不行，就算帮俺个大忙。您们在京城在这么大的歌楼里，经多见广，保不住曾经听过哪位客人说过用药的事，您们再想想。您刚才也说了，这种药离不开相国寺市场，一定有人熟悉那里的药材市场，请帮俺介绍一个精通药理的专家，俺去求他配配解药。”

看见来人并不像表面长得那么粗鲁，安安更坦然镇静了，她心里暗自思忖着，不像是敲诈勒索、上门闹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为什么就找上了赵香香？来人这事好像跟我们没关系，又好像有关系，关系什么呢？新娘？心娘？为什么听到心娘两字就惊慌失措，莫非来人知道心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要是七哥在就好了，只有他能……。猛然间室内的寂静吓了她一大跳，她抬头一看，众人都在盯着她，这才明白众人在等她的下文呢。

她怕来人再次翻脸，赶紧把话题引到刚才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思路上，她问：“你听没听过许道宁这么个人？”见到来人没有反应，知道他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她说：“许道宁是京城有名的大画家，他经常去名山大川写生，一边画画一边采药，他精通各种药材，懂得药理，配制些强体的、解毒的药应该不算什么难事，至于能不能解你家主人中的毒就不好说了。”

来人急切地问：“有理有理，哪里能找到这位许，许什么？”

安安说：“许道宁，很好找。他一半时间去山里采药，一半时间在开封，白天有一半时候都坐在马行街程家药铺前卖草药，或者就去逛相国寺市场。”

那人起身拱手告辞，连声道：“多有得罪！多有得罪！”说完拔腿就走。

几个人一齐喊：“带上你的银子。”

“那是你们的了。”

听两位差人说完，柳永问：“这件事她们和开封府说了吗？”

钱伍说：“俺们问了，没说，她们把这事都忘了。直到谈起这事时，赵香香还心有余悸，她总认为是哪个客人暗中捣鬼，要敲诈她。俺们俩个商量了一下，劝她们还是应该告知开封府，范大人这么重视这件案子，也许能联想到什么。安安说她第二天就去开封府，俺俩是这天一早就离开东京了，俺想她应该是去了。”

蓦地，柳永心中一阵刺痛，两位差人补充的这则消息犹如晴空霹雳，令他惊恐万分，赵香香这件事让他想到了遇到同样遭遇的许道宁。

两个月前，许道宁来到睦州，他是到桐庐的药王山去釆药，顺道来看看老朋友。两个老友在酒桌上说着京城趣事，忽然，许道宁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说：“最近摊上一桩怪事，有个右脸颊上长着金钱痣的男人来找他要解药，说了半天我也没听明白，我就含糊其辞地告诉他，你要说其中三味药有毒，你得告诉我是哪三味药，我才能对症下药，一样一样地祛除。他生气了，故意亮出腰间短刀，威胁我，说你自己配的药，你没解药，谁信？没办法，我只能配了几付滋阴补肾的药对付过去。”

此时柳永忽然想到这事，积翠楼、众歌女、赵香香、许道宁，这里有什么关联呢？许道宁和赵香香两个之间倒是没有什么关联，这个他知道。但是，赵香香、许道宁这两个互不相干的人遇到的是同一件怪事，同一个人，其中缘由一定与自己有关，这个想法刚一冒头，就先给了他自己沉重的一击，彻底打消了他的幻想，心娘肯定是没了。现在他只能强压悲痛，往坏处去想，这件怪事处处牵扯到心娘，因为这事虽怪，却将积翠楼、赵香香、许道宁串到了一起，赵香香那边扯上心娘，许道宁这边扯上我，啊，莫非心娘在以这种方式向我呼救？他内心深处呼唤着，心娘别怕，七哥去救你！他想奋不顾身地去救她，可是他却无法伸出援手，他连她在哪儿都不知道。

一个外地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开封城里找到赵香香，除非是心娘提到过，否则人海茫茫上哪去找？这一定是心娘在遥远的地方发出的求救信号，她在危难之际想到了泼辣直爽的赵香香，赵香香一定会把这件事嚷嚷出去，传来传去，最终惊动官府，传到我的耳朵里。只是，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但是、但是这可怎么解释呢？莫非心娘中了毒，杨某托人去寻解药？不可能，心娘被他下了毒倒有可能。那么是心娘中毒以后又找机会让姓杨的也中了毒？倒是有这个可能，但是可能性不大，心娘如果有这个心计，就不会被姓杨的骗走杀害了。

还有安安，她肯定也像自己一样摸不着头脑，但她心灵聪慧，当机立断把线索引向许道宁，既把赵香香从危险处境中解脱出来，又放出了消息，她知道许道宁一定会将这段怪事说与自己听。

他越思越觉得，只有这样想才合理，才能解释得通，这件怪事就应在心娘身上。不管是用了什么办法吧，心娘是通过这件怪事传递消息，而且成功了。他痛苦地想，心娘已经死了，杨某也许真的中毒了，或者是得了心病了，这才不得已在心娘失踪半年以后，派人去东京寻解药。

对，一定要把这件事告知范大人，找到那个脸上长痣的人就是破案的关键。柳永心里还没轻松一点，又沮丧地想到，我能想到的事，范大人同样能够想到，也许他连许道宁都见过了，说不定开封府正铺开人手展开追查呢。哎，看来我只能帮这点小忙了，

他在信末又附上几句：如果项链事行不通，务必抓住一个脸上有金钱痣的男人这条线索，这是关键证人，此人不在襄阳必在商州！！如果哪儿都找不到，那就要当机立断，只能与杨某正面交锋了。

信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