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龙虎山。
乌鸦叫声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在哀嚎,山林里又出现腐尸了。
在这个敲骨吸髓的乱世,自耕农沦为佃农雇农,十村九困,十家九穷,谁又能真正不受影响?哪怕连龙虎山做善信的百姓也少了,日子不好过。
好就好在,龙虎山,由龙、虎两座山形盘踞而成,境内二十四岩,九十九峰,上山路不好走,由此自得一方清净。
昔日,蕴育灵芝宝药的灵芝园,如今乱世之中,也沦为硕果累累的菜园子。
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道士,手持葫芦瓢,水洒向两片菜地。
“修持再高深,也避免不了食五谷,天师府之中,有一门服食之法,叫辟谷。”
“其曰,一者上虫居脑宫,二者中虫住明堂,三者下虫居腹胃,靠五谷而生,若经过辟谷修炼,断其气,三虫就无法生存,可达到断食之效……”
“但这是性命修为,到一定境界之后的服食之法。”
少年道士有些垂涎的摇了摇头。
要是学会,哪怕世道再混乱,倒也不用挨饿。
其实,
他灵魂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几日前,凑巧穿越到,这个重名重姓人身上。
原以为是普通穿越,直到看到师兄弟们身上冒起金光,才知晓自己穿越到一人原著中,少年时期的张怀义身上,天师府将来第二个冒姓之人。
舀空水桶。
转过头,目光看向肩挑水桶的少年道士,少年道士叫田晋中,是他师兄,微笑道:
“师兄,新长出来的黄芽菜,够吃几天了。”
走近后,田晋中丢掉木担子,躺在大石上,无聊道:
“哼,怀义啊,师父和师兄去给陆老太爷祝寿,把我们师兄弟扔在山里,陆家是传承多年四家之一,这次陆老太爷寿宴肯定很热闹,跟着师父去,能见识到不少横练功夫和内丹功。”
语气中满是羡慕,也有一丝失落。
师父张静清和师兄去参加陆老太爷寿宴,出门前,板着脸的师父丢下一句话:尔等照看好山门。
其中,自然也包括这块菜地。
原著中,陆老太爷寿宴上,诸如火德宗、三一门、其余三家等门派势力都来,师兄张之维更是一巴掌,打哭陆瑾。
张怀义笑道:“陆老太爷寿宴,圈里的名门大佬都会去,这么多小辈碰到一起,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会不让他们演练演练?师兄试想一下自己换成之维师兄,你能给点师父长脸吗?”
田晋中露出讪讪的表情。
原来师父叫之维师兄去,还有这层意思啊。
不过,说不想被师父重视,那是假的。
“怀义啊,你真不想去?“
张怀义明白田晋中的心情,
回想起来,张怀义成为三十六贼之一。
受全天下追杀,老天师不顾名声也要寻回来庇护他,
天师府护短传统就是这么来的。
知晓师父的心意便足够了。
于是不答,反而问道:“师兄很想去?“
田晋中苦笑一声:“要是跟师父下山,路上可以顺道做一些善信,赚些银元,这饿殍遍野的世道,不说大富大查贵,起码让我换双布鞋。“
军阀混战,田亩荒芜,
没有百姓上山做善信求符箓,自然没有善钱。
连师兄张之维,穿去陆老太爷寿宴的道袍,也是缝一块补一块,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求布施的道爷。
“跟你说这些也没用,师弟我去做早晚课了。“
师父虽不在山门中,但该做的修行还是照常。
等田晋中挑着木桶走后,
张怀义捡起刚才摘的黄芽菜,装进木桶,来到清澈见底的溪水边,洗了洗泥。
虽然不主修横练功夫,
光吃这些青菜,舌餐无味,不甘酸甜,很难养出形体,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营养不良。
一抬头,张怀义看见挑担路过的货郎,便叫住了他。
师父曾给过货郎一枚的炼身符,能见亡灵,走夜路也不怕,所以没事常帮天师府跑腿,带些东西上山。
今日恰是路过龙虎山。
张怀义掏出两枚银元,嘱咐他买一些肉。
天师世家有四不吃,不吃牛肉,狗肉,乌鱼和鸿雁。
牛终身劳作,普济众生,实在太辛苦,所以不吃;乌鱼最有孝心,宁可为母亲充饥,也不让娘饿死,所以不吃;狗终身随主,甘愿为主效劳,所以不吃,鸿雁失偶时,终身独居,处境凄凉绝不再婚配,所以不吃。
除此之外,飘飞蠕动之类,也不吃。
幸亏,猪肉不在此之列,所以是可以吃的。
一块银元,换算起来。
足够可以买五十斤大米,大抵可以维持一家三口一个月的开销,有些老百姓哪里见过银元。
所以买猪肉是足够了。
张怀义想了想,又吩咐道:“劳烦再帮我带一双布鞋。“
做完早课,货郎便提着采买的东西来找张怀义,一样都没少,甚至还有找补,张怀义想留作跑腿费,货郎说什么也不收,只说结个香火缘,便只能作罢。
张怀义拿着布鞋,找到田晋中:“师兄你试试,合不合脚?“
田晋中正在做早课,诵读太上洞玄灵宝十方救苦妙经,这是每日修身养性的必修,便看见张怀义走进来。
将一双崭新的布鞋,放在自己脚下。
他顿时楞了一下,“啊?怀义你哪有钱?“
印象中,师弟常挠着脑袋说自己没钱,囊中空空,这事门中师兄弟知道。
张怀义微笑道:“师弟我平日下山,做善信赚的善钱,师兄不要的话,我可就送给货郎了?”
“别别别,怀义师弟你送的,我还能不要?”
田晋中嘿嘿抢过来,囫囵套在脚下,刚好合脚,别提有多乐。
“噹……!“
用饭的钟声。
师兄们看着碗里的肉,
山中不知肉味,这世道,商业停歇,吃一口肉不容易,龙虎山没有大金主,纷纷问这肉是哪来的。
张怀义说是善信赚的银元。
以往张怀义喜欢一个人,也不与他们亲近,师兄们看这个师弟目光发生了一丝变化。
一个师兄哈哈大笑说道,怀义看来你小子没少偷偷下山做善信,其他师兄也附和,怀义啊,你可要攒点钱留着讨老婆,哈哈哈……
面对师兄们的调侃,张怀义也只是笑笑。
吃过饭,师兄们各自打坐去,田晋中凑在张怀义旁边道:“怀义,你给我买鞋,又买肉,花了不少钱吧?“
“两块银元。“张怀义与田晋中关系最要好,这位师兄,好像为他坐了一辈子轮椅。
田晋中道:“这世道不太平,按说有人上山求符箓,上清镇连一个做善信的都没有。”
天师府不像圈里的势力门派,有自己的势力产业,平时靠画符箓,接受百姓捐赠布施,赚些善钱。
主要还是农产收入。
兵荒马乱,田亩撂荒,天师府田地自然是没人租了。
他也想攒点钱。
“噹!”
又一声钟声响起。
这是有人上山了。
师父张静清吩咐,尔等照看好山门,自然包括上山求符箓的百姓。
张怀义来到前殿,便看见衣衫露出胸膛的老村民,压弯着腰,身上背着一个瘦弱的年轻村民,面色乌黑,看样子不是上山求符箓。
见到张怀义,便道:“道爷……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