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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摇钱树下的青年

咋?贾伟亮的笑容僵在脸上。

基本的总该知道吧,必须起重工底下配合你挂绳,你这万一绳飞了怕就迟了,要命呢,再就是小贾,你执照呢?老白说的没错,贾伟亮这错误是因为自学的常识缺失,不过连车间的门都没出,他不觉得有什么妨碍。按说师父话说的一点也不重,贾伟亮以为自己的不服气没有流露,佯作紧张的连忙回话:就是就是,我这确实是。

下午下班先不要走,咱俩出去干活儿,你给我帮忙。说完老白自顾着走了。老杨说的“你俩商量”,就是告诉老白除了小贾不要叫别人。不用说的那么清楚——除了贾伟亮,谁会想着开这台车去干活?下班后,天慢慢暗下来,车间除了门卫没人,他们发动了车开出车间大门。到厂门口的时候,老白把出门条递到门房窗户里。贾伟亮有些纳闷,怎么只他们俩人?不过没多问,他兴奋的期待着师父能让自己真吊个什么东西,正式干活儿。

他爱看把东西悬在空中,起来再放下,反复推演着完全不觉得无聊。车间里的人最初是觉得可笑,后来也就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

开了没几公里,过了河,在擦着城边的国道旁,老白把车开进一个巨大的停车场里:走吧,回家,明早六点咱从这儿走。

师父,你回去还得做饭饭,咱就吃个炒面吧。

老白看看他,心说你个兔崽子,请你爸的老伙计搭搁这些?不过也没撅他,顺着贾伟亮的意思,吃完炒面再回去,还给白玉带了份。老白的老婆死了以后,一个人管着女儿,没再续弦。贾伟亮能感觉到,车间主任老杨对老白跟别人不一样。多数人表面上尊敬老白,但老白跟谁都有些距离,他总自己一个人。平常也就他们师徒说几句话,纯是些技术。

路上,车况很好,老白夸贾伟亮识货,拾掇得细致到位,告诉他这车因为吨位小,实际根本没怎么用过,只是壳子显得旧。到杨家庄搭上吊钩,活儿干得很顺,几块楼板吊上去,俩人第一次配合相当流畅,跟搭档多时一样。老白觉得贾伟亮的确灵光,其余几十块就都让他来吊,当练手,自己下去穿钢丝绳,当起重工打下手。下午四点这活儿就干完了,老杨家给摆了一桌,可谓盛情。老白知道不能喝酒,让贾伟亮喝。看着师父不喝,贾伟亮也执意不喝。这下主人倒错意了,他们吃面的当间,递上两个红包。

白师,贾师,辛苦地跟啥一样,嫑嫌少,喜事图个吉利。老白没有推辞,一起装进自己的口袋,这举动让贾伟亮有些不舒服。明明有自己一个,老白这是怎么了?这不是欺负自己么,至于这样嘛。难道开吊车真只是“爱好”,那不真成二毬了。不过他没言声,回去一路上老白也没解释,把车直接开进车间的大院。下了车,老白叫住贾伟亮:这钱不能要。

师父你看你说的,我没……

能要都给你都行,这是杨主任亲戚,你看。老白拿出两个红包,每个里面有二百块钱:先给老杨再说。

贾伟亮吃了一惊,看着身边这旧得已显斑驳的吊车,简直是棵摇钱树。老白走了以后,他又拿起棉纱仔仔细细擦车。天已经黑得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他坐在驾驶室里,一下想到跑了的王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贾伟亮兴奋得不想离开这宝贝,又不得不离开。路上,因思维发散的焦渴中,他买了瓶啤酒,几口就撅下去了。

出力了,不能喝酒,这太应该了,农村人,不嫌少就拿上。老杨想都没想就把俩红包递回给老白。话都说到这儿了,老白点点头转身准备出去。

你多拿些,小贾只给你帮忙呢。老杨加了这么一句,老白稍微顿了一下出去了。他找到贾伟亮,给了他一个红包,并没多拿。这是一个学徒工几个月的工资了,贾伟亮心满意足对应着白义的不动声色。他又拎了一桶水,开始擦车。老白在远处看着自己的徒弟,摇摇头;老杨刚好出办公室,也看见了兴头儿上的贾伟亮,点点头。

白义想起王泰。那BJ小伙儿比贾伟亮要沉稳,也不像多爱钱的人,可为啥敢把一台卡车开出去卖了,咋想的。这原因至今没人知道,旁人说得越邪乎,越是没了真相。老白不知道那车追回来的事王泰知不知道,好几年过去了,他还是个被通缉的人一样再没回来。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世上的事啊,就是发生了事当中的人也不明白因果,只给旁人些话佐料。看着怎么擦也没有光泽的吊车,老白直觉有些事会一再发生,这才是个开始,而自己于此无能为力。远远的,他看着贾伟亮哼歌,满屋子打牌的人,气氛有些不对。钱没有味道,气息再弱,到人群里都可以本能的感知到。他们又不是把吊车揣在怀里拿出厂的,而且估计都知道他们干什么、去哪里干什么了,瞒不了。有多少人以看似懒散的精明等待着,不过他们不是老白,就不会成为老杨以这种方式指派的人。他们有其他渠道的行为活在老杨眼里,但不行,人挣多少钱都还是想再多挣,并且不会诚恳的表达真正的满足。那些上了岁数的师傅们,打牌的时候可以看成是韬光养晦。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贾伟亮持续的刻苦着,最闲的时候也在保养车,来回往复。考吊车执照并不难,但需要厂里申请指标,他有些没把握。知道这手艺的好处了,别人肯定也都知道,他有些紧张。而且老杨和父亲不光毫无交道,老一辈感觉还有点儿什么不对付,肯定说不上话;自己去找老杨,恐怕还没这个资格。他跟老白说了,看师父能不能帮他去疏通一下。出乎意料的是,老白拍拍他的肩膀:不用找,等着考试吧,你技术没问题。

贾伟亮以为这是托词,老白不愿意去,要么就是没这个面子,也就没往下说。今年不行明年吧,看什么时候轮到自己。不过耽误一年就少挣一年钱,委屈了自己的手艺。老杨找他的时候,贾伟亮觉得有些意外。

小贾,想去不?

杨主任你说,干啥?

这就不好了吧?寻你还能干啥?

有活儿,或者是……考照儿?

那你倒说说哪个不去?

几句话,老杨就是要晾一下这个年轻人自以为是的聪明劲儿,脸沉着。不过这方式恰好是贾伟亮不以为然的,表面上的应付,他只脸笑得很硬罢了。

今年你去,平常态度摆到那儿了,看谁也没你下功夫大。

老白早知道是这样,有心说些什么,可也只能算了。老杨想让谁去是给谁机会。不过这机会绝不是老杨的仁慈,或者公道。小贾手艺没的说,关键是有胆,最要紧是贪财,老辈儿里论起来跟老杨没私交。这样好用,可以恩威并施。有些事能拿捏的住。老白知道有些事自己一个工人哪儿能管,况且好事本身不全是好,自己也得顺着。他不想让贾伟亮有什么麻烦,有些话没法跟他说,也不能跟老贾说清楚。几十年的边缘,有心得,管蛋用。

满心欢喜的去,志得意满的回,贾伟亮那天一上班,迎着几双显然因为嫉妒成不自然了的目光,开始继续擦那台小吊车。从现在开始,他可以是司机,自己开出去干活。摸着冰凉斑驳的车身——多亏杨主任,知人善任,人家公道啊。家里人觉得是好事,只贾伟华拍了拍兄弟的肩膀,说的话倒有些不提气:自己多长心眼儿。

你啥意思?

第一是安全;第二,公家车要出去出了事你知道啥后果不?贾伟华眯缝着眼看着兄弟。他看着他从光屁股穿上衣服开始蠕动,一举一动的表里,当哥的自觉了解这个一直毛糙的兄弟。不过自己也是从没脑子的时候过来的,知道脸上的粉刺里有多大火气,谁的话都难入耳,不过是点到为止。这次,贾伟亮听了倒还能点点头,当哥的瞬间就明白了——他着实是出去干过活儿了。厂里的事,不难懂

没个把月,工段长跟贾伟亮说他出师了,不用跟着老白干,要给那台小吊车专门配个固定的起重工。从那些老师傅们故意掩饰的不安看,这对自己是不是坏事,不过还是觉得跟老白在一起更踏实。

那是个从别的车间调来的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车间里,谁都没觉得忽然多出这么个人。于同福初中时和贾伟亮是同级,不同班。俩人仅仅是照面儿,从没打过招呼,至少贾伟亮认为这算刚认识。好几天了,除了拾掇吊车、钢丝绳,他们之间没别的话。以前和老白也是你问才有话,贾伟亮挺适应于同福的寡言,只是直觉他跟他有天然的合不来。好几个月,活儿都特别多,可都在厂里出现场。只要这台吊车可以完成的都让他俩去,处于兴奋期的贾伟亮正享受着炫耀自己的手艺,不怕起早贪黑。于同福不说话,人确实能仔细些,他们所有的活儿都很利索。老杨似乎很喜欢看他们干活儿,有时候往暴土扬长里一站,一看就个把小时。

忽而一天,可能老杨认为差不多了,把他俩一起叫到办公室里,言简意赅:你俩明儿到七宝庄去,村里栽电杆,注意安全,黑了回来。

只一张出门条放在桌上,老杨又拿起了报纸。贾伟亮想起那次吊楼板,按照自己的理解,提前把车开出去,还是停在上次那个停车场。于同福没有问,贾伟亮觉得自己可以说什么就是什么。第二天一早他还没到停车场,便远远看见于同福站在马路边,不像是在等他,与清晨即将的忙碌没有瓜葛的样子。路上没话,到七宝庄一看,领头的像见过似的。人家也不解释,殷勤着帮忙联络干活儿,再就给他们敬烟。贾伟亮有些什么事儿还是不明白,忙,没往深里想,抑制不住的猜想这次的含金量。

回来之前,那人一言不发,塞过来个信封,里面是六百块钱。贾伟亮有样学样,老白似的敞亮——给了于同福,让他第二天给老杨。他现在就是老白,稳稳的。如果干得不对劲,只要老杨一句话自己连这车都别摸了。要动点脑子。于同福什么也没问接过了钱,他的平静反倒让贾伟亮心里老大一团疑惑。不过他决定不问,第二天继续擦车,接着掀起引擎盖儿把该拾掇的心神不定的歘弄一下。没一会儿于同福回来了,递给他三百块钱:杨主任说一人三百。

贾伟亮先揣起来才看看四周。车间里的机床在响,出现场的也走了,该闲着的已经开始打牌,他擦车在别人看来也正常。于同福却没走,低着头站在那里,也不上手帮忙。

咋?还啥事?

我觉得有点多。

钱多咬手?这是公事。

我,只拿了一百。于同福仍然低着头,贾伟亮撂下手里的棉纱,特别想拿起旁边的扳手抡他一下。这个怂玩意儿什么意思呢,平常不吭声,窝在心眼儿里了。可能是人家不缺钱,但这算什么事啊。这会儿于同福走远了,看着他的背影,贾伟亮觉得心情很坏,有种被人捉弄的感觉。不过他很快缓过来,理解了自己的处境。于同福是老杨要过来的,比自己的地位稳固,他要跟自己不说那不是更可恶么。灰落下来,贾伟亮已经没心思再擦车了。老白拎着工具包远远的过去了,他很想过去说点什么,不过还是忍住了。

这事儿就这样了,自己肯定不能拿这三百,有于同福的比较,那老杨该怎么想不用琢磨。几分钟他就想明白了,这不是于同福的错,老杨接了那二百才是事情最重要的环节。贾伟亮拾掇工具的时候,脑子转开了,打定了主意。

杨文艺开门的时候,看是贾伟亮,很热情的往里让,还给倒水拿烟。她跟何小萍一个班儿,知道这是贾伟华的兄弟。不过老杨一脸严肃,坐在沙发上都没起身,看着桌上的烟酒,面无表情:这干啥?

杨……杨叔,我要感谢你呢,能开上吊车,多亏你。贾伟亮尽量表演的拘谨一些,不能是平常自己的样子。他低头的时候,觉得杨文艺的鞋很好看。那是脚很好看,肉色丝袜包裹着的脚踝往上,就是牛仔裤绷着的腿,直得有弹性。路上也不是没见过,杨文艺在人堆里不显眼,离得近,那气息是他陌生而亲切的。也许自己真的为此才真正拘谨了。

你这娃,都一个厂里地,谁该干啥我能不知道?好好干,注意安全。

嗯,那杨叔,我走了。贾伟亮知道这算收了,赶紧走。

东西给你爸提回……贾伟亮没容老杨把话说完就匆匆走了,杨文艺拎着东西在门口看着他。这时,贾伟亮觉得她埋在光线阴影下的脸肯定是微笑着的。他想象她的好看,想了一路。外面的夜色中,他跟很多熟悉的人下意识的打招呼,遇到冯春荣的母亲牵着狗迎面而来,他也习惯的点了点头。上学时冯主任拾掇过他,所以他向来不理他这个到处逛游的老婆。记得自己上学的时候喜欢过冯春荣,大概那时的那种感觉谁都有,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他倒是忍不住跟贾伟华说了,而那时正在搞对象的哥听了以后,耻笑掩饰不住。贾伟亮气急败坏:你懂个锤子。

早几年的话,哥儿俩肯定能打起来。那天,贾伟华看看他,却递过去一根烟。不过贾伟亮没跟哥说过,自己做梦的时候,快活的是和他的对象何小萍。多亏他们没结婚,贾伟亮有些庆幸。他只是疑惑,为什么出现在那时的人不是冯春荣?

车必须要用,不停的用才越用越顺,一放着便会朽烂下去。如果不是贾伟亮的勤快,这台吊车的周围会长出荒草,鸟会在旁边的树上做窝,厂里很多好好的东西都是这么放着最后变成废铁,然后以此状态消失,如同水银泻地般遁去。打小贾伟亮在家什么家务都不干,现在除了吃睡不回去,家里没人理会他的作息。过去是瞎胡混,现在一张一张钱的挣着,他慢慢觉得自己有路子,算是走上正轨。

他俩的吊车吨位小,能干的活儿有限,主要任务是给老杨的各种关系“帮忙”,这样的事频率越来越高。不到一年,贾伟亮觉得有些施展不开了,不光车小,而且显然钱少。他们每次干活儿会把钱先给老杨。说良心话,老杨每次只拿三分之一算可以了,有时候人家还不要,让他俩分了,这还有什么可指摘的。于同福是怎么都行,贾伟亮渐渐有些不凑手了——他觉得先打基础,说不定能换个大车。不是谁说过大胆想象小心求证么。他越来越爱去老杨家,买的东西有时比他挣得外快多。开始老杨虎着脸总作势拒绝,从来没真生气。贾伟亮认为他可能渐渐会觉出了些什么,暗自了然于胸,才不介意。打基础,是需要成本的。

你看,爱挣钱的人,对挣钱的技巧是有天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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