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有些女人会骂不知趣的男人呆子,但李子明完全美国感觉到宗英骂自己呆子时有什么别样心思,她就是很单纯的嘲笑自己很呆。
他一个谦谦君子,长得好,学问好,脾气好,提笔做得了锦绣文章,下了地也是一把好手,就是上山打猎,野猪老虎他也猎的。
别看他瘦,但只要给他一根短矛,一把猎弓,他就是山里最狡猾的猎人。
这打猎久了,对于别的生命敬畏就会降低,且生于乱世,总会碰上杀人放火的,这会儿没死的,大部分手上总会有几条人命。
李子明家里穷,这些年能读书写字,有钱进京赶考,还能住的起客栈,有机会跟工部员外郎家的公子相交,就靠这一手打虎猎猪的手艺。
但他最拿手的还是猎人,只要他想杀的人,还没有一个能在他手里活着。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对于自己生命的敬畏被无限拔高,平日里他从不轻易与人起冲突,和人相处也总是笑嘻嘻的,别人就是态度再恶劣他也不会生气,就是追杀目标时,他也尽量做到与人为善,最好让目标感受到他的善意,和为了生活的不得已。
两年前,朝廷的军队打到了他们家,朝廷的官告诉他们,乱世结束了,以后大家都有安生日子过了。
李子明信了,然后就是打点家当,用了两年时间四处游学,如今终于考进了这燕京城。
那两年,他做足了学子派头,手上再也没有沾过一滴血,身上的煞气也通通消失不见。
如今的他就是个脾气好,没架子,和谁都乐呵呵的俊俏小举人,闻名闽地的神童。
他的未来不可限量,所以这嘲笑他忍了,但暗地里讽刺她一句还是可以做到的,反正看这大小姐的架势,定然也是个不学无术的。
李子明吸着气,哀叫这说道:
“是是、非非谓之知。”
宗英本来已经走了,听见李子明的话,又转过身,走回他身前,捏着拳头看着他的眼睛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
李子明嬉皮笑脸的说道:
“嘿嘿!我哪敢说什么啊!我夸您是非分明呢?”
李子明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介娘们不会知道自己在讽刺她吧?不能够啊!他心里七上八下,但面上却是依旧那副好说话的笑模样。
宗英见他不承认,还打算骗自己,当即就开喷了。
“你以为我没读过书吗?是是、非非谓之知,非是、是非谓之愚。这句话出自荀子·修身。你是在骂我有眼无珠,你帮我们揭穿王淫贼?而我们是非不分还动手…脚踩人,是好赖不分的蠢人。”
李子明眼睛一亮,找打的话脱口而出。
“哟!您知道啊?这也不傻啊!”
宗英胸脯起伏,脸色涨红,从小到大都是她欺负别人,哪里有人敢当着她的面骂她?哪怕在家里,除了自家老母亲,就是父亲后院的那几个狐狸精见到自己,也是敬重有加,要不是规矩不允许,就差给她跪下了。
她横行霸道惯了,今儿个第一次碰见敢两次骂她蠢的,那必须动手。
她抬起右手,一巴掌就抽到李子明脸上打去,但李子明的反应很快,左手横档,抓住宗英拍过来的手。
宗英没想到这个瘦猴似的穷举人反应这么快,另一只手握拳,直击李子明面门,脚底下偷偷使出一招撩阴腿。
但李子明打架经验丰富,一动手,脚底下的步伐就变了。他左脚在前,右脚在后,身体侧着身体,含胸驼背,尽量减少自己喉咙,胸腹,和裆部被击中的可能。
所以宗英这一脚提过来,只击中了李子明的大腿外侧,而她直击面门的一拳,也被李子明用手稳稳接住。
然而李子明虽然没有被踢爆二弟,但踢在大腿上也是很疼的,这一疼,力气就散了,反应也慢了,宗英瞅准机会,双手挣脱了李子明的钳制,抬起右手,再次朝他的脸扇去。
啪~
一声脆响,全场皆静。
大家都知道宗家的小姑奶奶的霸道蛮横不讲理,没想到她会这么不讲理。特别是这种一言不合就公然对一个有功名在身的举人行凶的,还是第一次见。
李子明捂着脸,再次震惊的看向宗英,这是他第二次被一个女人打了,这不能忍。
只动嘴皮子他可以接受任何侮辱,但只要动手了,那就是不死不休。
但在场这么多人,他总不能抽出背后的柴刀把眼前的这个美人给砍了吧?他要真敢这么做,过不了一个时辰,想必他的尸体已经被人剁碎了喂狗。所以他只能用言语发出干巴巴的威胁。
“我……你再打小爷一下试试,信不信小爷中了状元,把你娶回家,然后。
绑在柱子上天天拿鞭子抽你。”
啪!
宗英又给了李子明一巴掌,冷笑一声说道:
“行啊!你要是中了状元,就大胆了来我家提亲,到时候我一定嫁给你,我倒要看看,进了你这个无权无势的破落户家门,到底是谁抽谁。”
李子明摸着脸上的巴掌印,看着远去的宗英,朝她优美的背影大喊道:
“你给小爷等着,你这颗白菜小爷拱定了。”
宗英头都没回,只是张扬的话语却响彻了这间大堂。
“我叫宗英,闺名玥儿,今年十七岁,家住皇城根,一个月后,我等你来娶我。”
一个小胖子眼睛一转,挤出人群拦在宗英面前,笑着说道:
“宗小姐,我是京兆尹家得幼子褚宏生,如果我今科中了一甲进士,我能上你家提亲吗?”
宗英指着他的脸,笑着问“你有他好看?”
胖子摇头,刚想说点什么,宗英又问。
“你有他学问大?”
胖子想到先前看到这李纪贤的文章,没有违心的说要比过才知道,所以他依旧摇头。
“你有他能打吗?”
胖子回想起自己在演武场上因为笨重的身体,被宗英拿小石子砸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最后自己体力不支,差点累断气的事情,依然只能摇头。
宗英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不喜欢胖子,你有他瘦吗?”
胖子这次终于出声回答了。
“我没有他瘦,但我家世比他好,宗小姐……”
他话没说完,宗英就打断他。
“你家世有我好吗?在我眼里,你和他是一样的,所以不要拿你那可笑的家世出来显摆,现在马上从我眼前消失,你肥的让我恶心。”
李子明摸着脸,看着眼前那张扬霸道,又明媚如画的少女轻声呢喃。
“烈火烹油,不知收敛,时日无多啊!”
随着四人这场闹剧结束,被晾在台上许久的花魁终于可以开始演奏了。
…………
李子明捂着脸,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和小二要来来一条冷毛巾敷在脸上后,就专心的看起表演来。
旁人见他举止得体,说话礼貌,临了还打赏了小二几钱银子,仿佛先前的事情没发生过一眼。
就冲他这厚脸皮,旁人也要敬他是个人物。
但结交那就大可不必,得罪了宗英这个姑奶奶就别想好,他们可不想被姑奶奶殃及池鱼。
…………
蓝衣少女刚才一直在看宗英在那里大杀四方,她很张扬,也很霸道,但在蓝衣少女看了,她很可爱。
是的,很可爱。
她对身边的那个柔美少女很好,遇见坏事,立即把她推开,然后自己去帮她解决。
她对那个扬言,今晚要买下她的讨厌公子哥却是不假辞色,说打就打。
这在她看来就很可爱,而且她还是个女子,那就更加可爱了。
今晚她本来打算随便弹首曲子,然后等客人出价,只希望到时候买下她的客人不要太老,能够怜惜她。
但见到了宗英,她突然想要唱点什么,就当是为自己清白的人生做个告别把。
蓝衣少女看向宗英,朝她轻柔一笑。而后指动、琴声起,恰如山鹰悲吟,稍时、歌声起,声如杜鹃啼血。
月笼沙,十年心事付琵琶。相思懒看帷屏画,人在天涯。春残豆蔻花,情寄鸳鸯帕,香冷荼蘼架。旧游台榭,晓梦窗纱。(注)
一曲罢了,满堂皆静。
众人不解今日如此高兴,为何这花魁却唱的如此凄惨,难道被人买下不好吗?
曲凄凉,词哀婉,声悲切,无一不悲,无一不痛,难道他们都是逼良为娼的坏人吗?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当上了花魁,被恩客花了大价钱开苞,那就是脱离苦海,从此荆衣玉食,日进斗金都不在话下。
他们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想通了这些,客人们开始为先前那一段出色的表演叫好,并且不断地出价,想要拿下这个有个性的有趣花魁。
龟公这时也适时的上台来为还不知道花魁名字和年龄的客人介绍。
“我家姑娘名唤蓝依依,今年十九岁,原来也是前朝的官家小姐,后来陛下来了,她家也就落魄了,这婚事自然也就没了,前两年她加实在揭不开锅了,就把女儿卖了,我们教养了一年,在她身上花了无数心思,别看我们依依年龄大,这伺候人的本事,全天下就没有比她更好的,不然红妈妈也不会点了她做这花魁。诸位大爷,您要是可怜她,怜惜她,不想她被被人糟蹋,那就出钱买下她,然后好好怜惜她。”
龟公的话还没说完,告示牌上的价格已经涨到了一万三千四百多两,并且还在缓慢的上涨。
李子明等龟公说完话,才从先前那悲伤的歌声中回过神来,他看着台上蓝衣少女那泫然欲泣的神情,坏笑了一下,心里有了个馊主意。
他招来小厮,和他说他代表了被请出去打鞭子的王公子,然后提起笔,在小斯震惊的目光中,在纸上写下了一万五千五百五十五两白银。
龟公看到如此高的价格,惊喜的亲自撕掉告示牌上的纸,在新纸上写下了“王浩然公子出价一万五千五百五十五两白银。”
“王浩然不是被拉出去打鞭子了吗,他人都不在这里,怎么出价?”
“是啊!王公子在外面被公干,理应失去资格才对,怎么还能出价,莫非你家红娘子舍不得卖,打算收她做干女儿?”
“莫要多言,人都不在了还能出价,这不合规矩,坏规矩的事情我们是不依的。”
一时间群情激奋,都在要求红颜阁撤回这个离谱的价格,换回先前的价格。
不是更高的价格他们出不起,只爱嫖一次花这么多钱不值得,有这钱,他们能多娶十几个二十几个小妾。
这时李子明顶着喧哗声,主动走到台上,用清亮的声音说道:
“诸位安静,先安静,看这儿,这呢!这钱是我报的,如果诸位没有异议,那依依姑娘今晚就是我王兄的,我王兄今晚刚受了伤,或许么有精力和依依胡娘共度良宵,诸位这次来不了,可以以后再来嘛,只要你是第二个,其实都是一样的。”
大家听了李子明这番话,都安静下来。
是啊!王浩然今晚什么也做不了,自己明天再来找依依姑娘也是一样的,何必这时候和他争呢?
想到了此处,大家都不出声了,也没有任何异议,显然都不打算再出价。
蓝依依坐在台上脸色苍白,她知道明天会来很多人,如果红妈妈顶不住这些人的热情,她有可能会死。
她惨笑一声,没想到先前那一曲居然是自己的绝唱,没想到这个看似和气的小公子,心思居然如此歹毒。
…………
陈芙泪眼婆娑的睁着大眼睛,拉着宗英的衣袖,啜泣着说道:
“玥娘,我们救救她吧,如果依依姑娘今天被李公子买下了,明天她会死的。”
先前说过,陈芙虽然看似不谙世事,但并不是什么都不懂,这些年她和宗英厮混久了,也明白了一些事情,而且她是赤子心性,对于某些事情,看的更加透彻。
宗英看着台上的李子明,咬牙切齿的说道:
“这姓李的就是在逼我出钱买下她,如果我出钱了,那今天这一局我就输了。”
陈芙眼角掉下一滴泪,配上她柔软的神情,显得更加可怜。
“可是如果我们不救她,依依姑娘明天就……就。”
“玥娘!我们输了就输了,我们救救她好吗!我有钱,父亲出门前,偷偷给我塞了一万两合昌号的银票。”
宗英呼出一口气,看着台上蓝依依越来越白的脸色,有气无力的招来了小斯,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数字。
不一会,龟公看着手上的纸,先是错愕,然后是狂喜。
这姑娘卖给谁不是卖,别说女人了,只要钱给够,就是一条狗来了,他都敢卖。
很快告示牌上出现了新的数字和新的名字:
“卫国公府长女宗英出价一万六千两,为蓝依依姑娘开脸,另出两千两为她赎身。”
早就对蓝依依垂涎三尺的杨文圭颤巍巍的站起身,哑着嗓子说道:
“女子怎么能逛青楼?女子怎么能给青楼女子赎身?这不合规矩,老朽弘农杨氏……”
宗英从陈芙腰间拔出一把长安伯送给女儿防身的张氏手铳,指着杨文圭的头笑着说道:
“老先生,您刚才说什么,小女子没听清,可否请您再说一遍?”
杨文圭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嘴唇蠕动两下,终究是没敢再开口。
龟公看这都动了手铳了,赶紧出来打圆场。
“诸位大爷稍安勿躁,莫要动手,杨老太爷,你就少说两句吧,我们楼里的规矩就是谁花钱,姑娘就是谁的,可不拘于男子或者女子,你老是我们这里的常客,平日里也是通情达理的老前辈,您老就坐下吧。”
既然龟公给了台阶,杨文圭就顺势下台,他冷哼一声,悻悻坐下,闭眼不再去看这文法不再,礼法崩坏的世界。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没人敢再造次,龟公也就喜滋滋的宣布,今后蓝依依姑娘就归宗大小姐了,和他们红颜阁再无瓜葛。
站在角落里的李子明笑了一下,收起了带着蓝依依远走他乡的心思,心情愉悦的来到蓝依依身边,对她说道:
“恭喜,不用谢我。”
说完这句话,怀着做好事不留名的好心情,潇潇洒洒的走出了红颜阁。
蓝依依从大悲到大喜,眼泪再也忍不住,她扔掉怀里的琵琶,屈起双腿,把头埋在双膝之间,无声哭泣,根本没有听见李子明在说什么。
宗英见到台上的蓝依依,无声叹息,拉起身边的陈芙,向着蓝依依走去。
她发现自从看到李子明开始,自己叹气的次数比这辈子加起来都多。
宗英来到蓝依依身前,拉起蓝依依,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别哭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婢女,这京城了我不敢惹的只有皇室和张颜如,还有我娘,除了他们以外,谁都不能欺负你,如果有人欺负你了,打你了,骂你了,你就给我打回去,骂回去,记住了,你们就是我的脸面。”
蓝依依看着眼前这个鲜活明艳,行事张扬霸道的女子,心中生出了无限的敬重和崇拜。
她擦干眼泪,郑重其事的点头说道:“奴婢知道了,奴婢以后绝对不会给小姐丢脸的。”
陈芙见不得她这副可怜的样子,上前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蓝依依这辈子活这么大,就没人对她这么好过,她很开心,也很难过,她躲在陈芙怀里哭的嘶声裂肺,但在外人眼里,她又哭的悄无声息。
有些苦注定只能自己承受,有些软弱也注定只能藏在心里,这是凡人唯一剩下的,可笑的尊严。
PS:太晚了,先发,明日校对。
注:元、张可久(殿前欢·离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