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八岁。
夜幕中，我跑过村口的木桥。我立住脚，回望村中。四周仍是漆黑一片，熊熊的火焰裹挟着浓郁的黑烟冲天而起，着火了。那是我的家。“抓住小妖孽！”
村民的怒骂声近了。我不敢再看，扭头拔腿就跑。身后时而传来人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我害怕不已。不敢回头看，上气不接下气了也不敢停歇，只是往前跑。
日暮时分，土路上静悄悄的，我瘫倒在路侧。回头看，并没有人追来。可我还是害怕，坐了一会儿，起身继续往前走。
爹爹的嘱咐如在耳旁：“囡囡，跑远点，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想起爹爹，我的眼睛酸胀。伸手去揉，却没有一滴眼泪。我太久没喝水，喉咙在冒烟，眼泪也没了。
我颓着肩膀沿着土路走，我要去哪里，路的尽头是哪里，我全然不知。
有路便沿着路走。
越走越发荒凉，路旁的荒地上几个坟头。我心下害怕，加快了脚步要冲过去。忽而，扬起了一阵狂风，裹挟着厚厚的尘土，从坟头一侧的荒地上席卷而来。
越来越近，直到将我完全包裹其中。尘土厚重，遮住了我的视线，狂风肆虐，撕扯着我的四肢百骸。
霎时，风力更大了，我站立不稳，竟被席卷而起。
不知过了多久，风止了。我试探着伸出手触摸，发现自己落在实地上。
睁开眼，却发现四周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清。
我尝试挪动双腿，却发现酸软无力，只得匍匐着爬动。
这是一个开阔的地方，我爬了很久触到了尽头，硬硬的凹凸不平的障碍。我攀附着站起来，障碍也随着我双手的延伸而更加延展。最后，我心下明白，此处我无法跨越。
“醒了。”
幽魅诡谲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数团焰火跃动。我看清这是一个巨大的石洞，仅一方有一个极为狭窄的出口。一身暗红袍子的男人走进石洞，周身隐隐有黑气弥漫。他的肩上立着一只苍鹰，此刻正冷冷地俯视着我。
男子朝着我伸出手，黑气在掌心迅速凝聚。霎时间，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吸附过去。男子掐着我的颈项，凑近鼻子，细细地嗅着，一脸贪恋：“小东西的血真是香甜。”他不舍地移开脸，“但还有其他的用处，先留着罢。”言罢，他大手一挥，将我狠狠地掷了出去。
石洞密不透光，我分不清过了几个昼夜。只在我饿极了时，那只鹰会送来一只兔子。黑夜中，苍鹰的眼睛明亮如刃，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极了我与爹爹夜晚见过捕食的狼群的眼光。但我已顾不得害怕。
我实在太饿了，一把抓起兔子，和着毛血，大口地吞着。
便是在这时，凭空里炸起一声巨响，紧接着轰隆隆巨石滚落。苍鹰一声戾叫，扑腾着飞起，却被落下的大石砸中，溅了满地的血和肉。
我惊慌着往出口处逃去，原本狭窄的出口早已被频繁落下的大石堵得严严实实。
碎石仍如密雨般落下，我惊慌失措，浑身抖如筛糠，脚下却挪不动一步。
忽而，我觉得自己衣领一紧，出口离自己越来越远。周身弥漫着淡淡的光华，砸到光华上的碎石自动弹落开来。
天光亮了，周遭是几棵稀疏的林木，远处是错落的坟头。我跌坐在地上，眼前站着一个白发的老者。他神色肃然，双目如炬，目光穿过我越向缥缈的远方。
我抖着声音询问：“你......救了我？”
老者收回目光，自上而下俯视着我，眼神清冷，满是审视。这样的目光，让我不寒而栗起来。我瑟缩着双手撑地，往后挪动。
老者注意到我的举动，目光一凛。身形瞬移到我身旁，下一瞬，我已穿梭在云霭间。酒葫芦穿梭晃动，连带着匍匐之上的我也摇摇晃晃。但老者盘腿坐于前，身形稳当，丝毫不受颠簸的影响。
许久之后，酒葫芦缓缓下降落到地面。老者口中念诀，酒葫芦瞬间缩小。他用手接过，寄于腰间。
“跟我走。”老者命令我，却并没有投来一个眼神。说罢，径自往前走去。
我抬头仰望此方天地，高耸的石匾上大书“雾隐”二字。自门匾而入，是延伸得望不见尽头的石阶，石阶两侧是森然的树木。
我随老者一步步拾级而上，来到一座巍峨的大殿。殿内，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老者一指，我的后背受到一股大力的推动，径自站到人群的最后一排。倏尔，传来一声大钟悠扬的声音。座首的男子唱喏：“拜。”接连三次之后，自上而下传来声音：“诸弟子拜师礼成......请各位师傅挑选弟子。”
殿中的弟子陆续被选走了，到最后，只剩下我一人立于殿中。我垂下头，心中忐忑不已。
正是在这时，人群中一阵躁动。我微微抬起头，看见白胡子老者于座首上，朝我指了指。
“她是誰啊？”
“清和道长怎么选中她做弟子？”
......
窃窃私语中，是不解和疑惑，也有不满与质疑，但更多的是羡慕与求之不得的惋惜。
我便是在一众弟子艳羡的目光与啧啧赞叹中随着老者上了无尘峰。很久以后，我方明白，雾隐山与清和道长的分量。无论单拎出哪一个，都是无数修道之人终身奋斗的目标。
而我，一时之间，竟然两个都得到了。而据说，在此之前，清和道长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徒了。
我拜入清和道长门下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修仙界，他们无比好奇究竟是怎样一根好苗子方入得道长的青目，暗戳戳地，他们也期待着清和道长徒儿的首秀。
修仙界比试每年一届，每年轮换着由各仙门主办。我入门的这一年，正好轮到雾隐山主办。加上清和道长破天荒收徒，原本许多从不参与仙界比试的小门小派也蜂拥而至。他们翘首以盼，恨不得马上看到清和道长的弟子究竟是怎样一个根骨清奇的人。
然而，在所有人的期待中，我却并没有出席这一次的比试。
第二年，我仍未在众仙门前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