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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成功

崔子产脑中还盘旋着十天前的事,耳轮中却听得哨响和“夺”的一声,接着眼前一花,院中那黑衣和白袍都步入堂中,白袍人手中拿了一根响箭,上面已经沾了一点儿雪花,院中的雪已经挺大了,可奇怪的是,那黑衣人一身的积雪,手中拎着的木鞘上也都是白雪,而白袍人身上,却无一点雪花。

此时,因外面大雪,今夜无法过卢沟桥进京,镖局中人已经大半去二院的东西厢客房里的大通铺上歇息了,高沧侯年轻人瞌睡多,又适才激斗气息翻腾刚刚调息好,是第一个带头睡觉去的。堂中空桌不少,那黑衣人自顾自捡了个座头坐下,挨着他的两个客人。那白袍人落座之前,将那响箭扔在地上。众人凝目一看,箭上刻了一个小小的“龙”字。

吴老泉正要去后院歇息,看见这箭,眉头一下拧了起来,口中不由道:“太行山龙寨主的开道箭啊,今天真是开了大眼了。”他心里知道,太行山一带,最有名的武林高手,当然是四大至尊之一的太行派掌门人连观霜,此人不过五十许人,据称内息已达浑天真罡的境界,从不用武器,一双肉掌,一套“巽岳”掌法,刚猛无俦却又技巧无双,十六岁已从本派脱颖而出,成三百年来接掌门户最年轻一人。这连观霜战斗力惊人,此后二十余年,曾传出过夜战白石十八魔,雨斗落花微雨城九兄弟、双掌扫十枪等著名以一敌多的事迹,最为有名的,还是他连败西凉新家排名第三、第二的两位高手新文肃、新文彦,也是间接帮助灵隐崔的声势在八大家中超过了西凉新。

从此他威震北方,再无一败,连满清八旗铁骑入关都尚未进犯太行一步。

而太行派是九大门派之一,产业既多,更是名门正派爱惜羽毛,肯定不会对他这趟镖有威胁,但太行一带除连氏之外,还有两大高手,一个是近年来蹿起的独脚大盗丰先生,每次出手都蒙面,无人见过他真面目,连犯大案,不管是清廷官员还是地方缙绅,只要碰上一概下手,干净利落,还从不伤人命。还有一个就是太行的响马头子“天衣地马”龙二爷龙寨主,据说他本人枪法娴熟杀法骁勇,且在太行山有十三处山寨,手下上千人,最精锐者称太行六十六把刀,都是血也似的红衣,每人一口鬼头大刀,出手毒辣,动辄伤人性命。这龙寨主每次出动,绝不空回,且都会先将一支刻有“龙”字的响箭射到“肥羊”面前,不少客商见到这支响箭,往往就扔下货物,狼狈而逃了。

吴老泉也不奔后院休息了,搬了把圈椅放在门口,大咧咧地一坐,似乎在等着那龙寨主的人马。确实,不少客商见到龙二爷的响箭,保命要紧,会丢了东西跑掉,可吴老泉既不怕也不会跑,他自己知道,这屋子里如今是风起云涌,藏龙卧虎,哪个都不是善茬,自己混迹江湖这么多年,都难得一见的人物,今天却像接到了邀请函,都在这凑齐了。自己这趟镖之前一路无事,没想到到了京畿却遇到了这么多棘手人物,真有点儿“冠盖满京华”的意思,他是早把心横下了,最后这段路,不管有谁伸手,他都要帮着局主,护着师弟,把镖送到城里。他还不禁回头看了眼黄宗羲,因为其它货物都是明镖,虽是金银,失了也无妨,这黄宗羲一个大活人,才是这趟镖的暗镖,是万万失手不得的。

不到一盏茶工夫,就听外头马蹄声大作,吴老泉侧耳一听,是二十二匹坐骑的蹄声,虽然乍听之下有些杂乱,但细听,这些坐骑是按照一个节奏结阵而来,显然是训练有素,配合日久的劲旅。吴老泉暗暗点头,难怪这龙二爷能在京城附近常年盘踞屹立不倒,比起一般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山大王来说,龙二确是是高出许多,不由得心里隐隐有些担心了。

王掌柜的和鲁三这时也听到了马蹄声,都吓得面如土色,俩人着急忙慌地赶紧往屋门上挂棉门帘子,似乎以为一道门帘就能把来势汹汹的土匪挡在门外。挂门帘子时把鲁三冻得够呛,嘴里一劲叨唠:这刚初冬,怎么就这么冷,还下这么大的雪了。

门帘挂好,外头的马蹄声已经响如奔雷,听动静离村店不过一箭之地了,可堂中除了店家,所有客人都行若无事,就跟甚么都没听到一般。

接着,外头就是一片死寂,静得吴老泉连落雪的声音都能听到了。

背后脚步声响起,几个早睡的镖师和趟子手都出来了,把头的趟子手老赵朝吴老泉点了点头,吴老泉一颔首,老赵把腰上一节丝绦紧了紧,抄起镖旗披上棉袍,微一矮身,用三根手指捏住门帘一角,刷的一甩,就出去了。这老赵武功不高,但江湖阅历丰富,每次走镖他都是头一个,有事也一般都是他出面。

众人在堂中只听得老赵沙沙的脚步声出了院子,又继续朝前走,然后是很大的风声,夹杂些依稀的语声,老赵好像还打了个喷嚏,然后外头又变得阒静无声了。

吴老泉面色有点不好看,老赵毕竟是拿着鼎元丰的镖旗出去的,这么不声不响没个下文的,算怎么回事?他不禁斜眼看了眼镖师余大鹏。余大鹏心领神会,把一直背着的那个又长又大的包袱解下来放到了一张空桌上,朝局主总镖头抱拳一揖,扶了下肋下的佩剑,也没见他掀门帘子,一拧身嗖的一下,就窜到了院子里。然后是他橐橐的脚步声,没几步就出了院门。

几年前吴老泉晚上酒后回家,刚出酒铺门口就险些在地上绊一跤。回头要骂看到是个活人,一摸已经快凉了,吴老泉发现他有练家子的底子,心中多少有些爱惜,就把他带回镖局,让手下给他寻医问药,能说话时,说自己叫余大鹏,过去是陕甘道上一个黑道人物,不过手下没甚么人命,对付的往往是恶霸凶人,结果遇到仇家请来高手,他抵挡不过就一路逃到了江南,钱财花光人又染了时疫,被小客栈轰出门来,倒卧街头,甚是潦倒,十停性命已经丢了九成了。

毕竟有武功底子,又兼镖局子里调理得当,余大鹏没多久就恢复了泰半,他并不多言,只默默给吴老泉磕了个头,然后就留在镖局从仆役开始做,吴老泉待他身体彻底养好,就提拔他当了镖师,第一次出镖就遇到了横茬,结果余大鹏三下两下干净漂亮地拿下,吴老泉心里舒服,看他身手,比自己也没低多少,送去陕甘道朋友的书信也得到了回复,确是有此一人,因仇家逼迫已销声匿迹了。吴老泉爱才,有意栽培他,这余大鹏也争气,敏于行而讷于言,不几年就成了吴老泉身边的亲信镖师,连自己赖以成名,须臾不愿离身的金背九环砍山刀,都交给了他带在身边。

大风吹着雪,有个甚么大鸟似乎呼的一声从院中掠过,又是依稀的语声,接着是铮的一声,那是余大鹏的丧门剑出鞘的声音,然后,就又没有任何声息了。

吴老泉坐不住了,剑既已出鞘,要么见血要么有架碰的金属撞击声,如此无声无息,实在奇怪,他霍的起身,几步走到那张空桌前,用左手两个手指捏住包袱皮一抖,那长大包袱里的家伙就露出来,刀尖到刀镦长近丈,金光闪闪,寒气逼人,背厚刃薄,刀身上都是漩涡纹,刀背上刷着金漆,还并不均匀地排着九个金环,在灯下透出一股不祥的光芒。吴老泉右手一把抄起刀来,往身后一背,刀环哗啷啷一响,他人刀一体,那沉重的份量一压上手,激起他放下了挺长时间的力道,常拿酒杯的手握住鸭蛋粗的刀杆,只觉说不出的舒服通透,全身力气都想宣泄一番的感觉。

结果他没宣泄成,有人走过来把他的刀从他手里拿下放回桌上,顺手递他手里一杯温得微微烫手的绍酒,轻声说:“大镖头,你先歇着,我去看看。”然后这人慢慢走到门前,有点笨拙地掀开棉门帘。

吴老泉惊了。

他适才人刀合一,全身气机已满盈如球,但那人出现就像一枚金针,并不锋利,轻轻迫入他的护体气机,直到搭上他的刀柄,才令其全身劲道全失,三十六斤重的大刀都有点拿不动,那人正好抄起,放到桌上,这时,那“金针”也倏然消失,吴老泉全身气机又陡生。

这一手气功虽然多少有些从背后偷袭的意味,兼之以点破面,占了便宜,但流畅温厚,不留痕迹,已到了先天真炁很高的境界。这人走的不快,吴老泉还来得及看清,却是那丰艮。

只听一人说道“还是让我们两兄弟去看看吧。”两条白影一闪,丰艮身边一左一右已然多了两人,正是那凤友直、凤友谅弟兄二人。

本来堂中人对甚么太行山的匪帮毫不在意,但随着鼎鼎大名的鼎元丰镖局出去两个人都没了动静,总镖头都要出手了,这起码引起了已经填饱了肚皮的崔玉衿的注意。她少年心性,这次偷跑离家虽然有别的原因,也在家门口哭得稀里哗啦的,但一路上风光迥异,山河破碎,人事频仍,倒也让她有眼花缭乱之感,可惜还没遇到甚么能一试身手的机会。

如今三叔追来,虽然他进到店中,一直有点儿神不守舍的样子,但自己势必难有更多玩耍的机会,就连能否进北京城玩一气都不好说,是以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吴老泉出去之后,她也要跟着出去看看热闹,大镖局子的总镖头大战太行匪帮――多刺激多热闹啊,评弹评书里都没听过。

没想到吴老泉还没启动,就让个年轻人接班了,那人刚才还故作潇洒地看了自己几眼的,你要出去,我可没兴趣看了,哼。

她的些微情绪波动,凤家两兄弟早看在眼里,加之也是年轻人,又自负家学深厚,遂双双长身而起,要跟丰艮抢功一般挤到了门口。

不料丰艮反倒笑了,道:“二位兄台,可替我掠阵,若我落败,你们可以一战胜之。”说完闪身出去了。

二凤兄弟也是一愣,他们站在丰艮旁边,气劲如两个环,已经锁住了此人,但他就像一条滑溜的锦鲤,轻轻一晃,就脱出了他们的锁定,还没有跟他们的气劲产生任何的对抗和冲击。二凤兄弟吃了点暗亏,不过凤友谅甚是聪明,口中道:“也罢,掠阵就掠阵,走吧,大哥。”像是谦虚容让的样子,哥俩也掀开棉帘走了出去。

外面风雪声大作,崔玉衿托腮思来想去,猛的起身,正要往外跃去,门帘一挑,二凤兄弟回来了,一脸古怪的神情。接着,趟子手老赵、镖师余大鹏也回来了,倒是毫发无伤,就是表情也甚为古怪。最后,那丰艮透着三分得色,施施然地走了回来,走到吴老泉身边,信手把适才塞给他那杯酒接回手中,一饮而尽,道:“幸不辱命,马到成功。”

吴老泉做了半辈子保镖的达官,从来没遇到这种事,不过他江湖已老,丝毫不露惊疑神色,哈哈一笑,随手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说:“好兄弟,俺老吴交你这个朋友了。”

崔子产听到“马到成功”这话,眉毛又拧了一下。十天前的晚上,大哥崔子健后来把老四老五都遣走了,单独留下他,问道:“三弟,我看你目光闪烁,似乎还有疑问?”

崔子产犹豫再三,终于吐露了心声:“是啊大哥,非是小弟安于现状,我们崔家几百年家业,难道真要这一铺都赌进去吗?”

“好日子过惯了,下决心改变确实难,我适才问你此生为甚,还盼三弟有余裕时再想想,难道真就是吃喝玩乐一般,那同阿猫阿狗又有何异?咱兄弟又何必化作人形,来这红尘十丈中走一遭呢?”崔子产脸上红了,崔子健可能觉得这话有点儿重,柔声续道,“你担心的事我明白,也已经有了安排,你二哥已经把内务都交给了老六,他带着一批亲信已经到了南方。不消多时,就会在海上建立基地,真到了打天下那一天,咱们的家属和财富会提前转移过去。我们确是作一场豪赌,不过你放心,并不是一把都赌进去。”

崔子产心悦诚服也死心塌地地连连点头,表示一切听大哥安排。

崔子健遂道:“眼下确有一事要你来办,玉衿今晚跑掉了。”

“啊?她一贯孝顺又听话,怎么会跑掉?”

“因为我想让她嫁给一个她素未谋面之人。”

“玉衿又漂亮又聪明,大哥一直说这个闺女没人配得上啊。”

“此人不但配得,而且是咱们高攀了。”

“世上竟有此等人才?是谁?”

“就是愚兄适才提及那柳如是身后的白袍人。”

“可是朱由榔瞿式耜那边的人?”

“也是,也不是,他叫郑森,三木森,钱谦益赠他字大木,隆武帝赠他国姓,又赠名‘成功’,马到成功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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