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台讯,最新消息。中南联省第二大城‘江州’已于三小时前彻底沦陷,由于现实崩裂现象尚未有妥善的治理办法,我台在此呼吁广大群众减少跨区域的出行走访,尽量囤积必须的生活物资……”
“此外,近日,西川道信都府、山南道齐州府、松江市等地爆发了新一轮人类至上主义者的反超凡者与反亚人种族游行。本台在此呼吁广大人民群众不信谣不传谣,不盲从不参与,理智对待相关问题,为社会和谐稳定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苏远赫有些不耐烦的举起遥控器换台,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敲打着瓦片屋檐,阴郁的夜色把古朴雅致的青色砖瓦扭曲异化成一头低吼着的野兽,在雨幕中透露着凶戾的目光。
铝制的易拉罐汽水被重重的顿在桌子上,发出气泡挣脱液体束缚的咝咝声。他叹了口气,眉头也随之舒展几分,又仿佛从未沾染那从新闻播报中涌出的烦躁。
苏远赫不再关注换台后彩色家电所播出的广告,而是转头看向书房。一墙之隔的房间里正传出恼怒不已的清脆女声,直待他听到几个熟悉而又污浊的国粹,他却又笑出来。
隔壁那正在虚拟世界激烈输出情绪的少女是苏远赫的“妹妹”丁瑜瑄,在苏远赫从小到大的数十载岁月中,妹妹这两个字,大概要加上一个用于证伪的引号。
这世上大抵没有只比兄长小六个月的妹妹,由此大致可以得出些血缘无关的结论。苏远赫这么想着,记忆被拉回到七年之前。
那是他首次获知这个尘封了十八年的秘密,自己一直视作亲人的妹妹,竟然是父亲至交好友的女儿。
早年,丁父丁母在出差中遭遇事故不幸去世,丁家几代单传无甚亲戚,苏父不忍其女流落,遂决定收养,直至今日。
突然作响的电话铃声打断了苏远赫逐渐将要沉浸其中的过去,他回神抬眼,来电名称上赫然写着‘高闻博’三字。
苏远赫仿佛预知到什么似的,露出苦笑的神色。
这是一通问罪的电话,而他显然不能一避了之。
“不开例会是不是?又不来开例会?你有问题吗?”
接通之后,高闻博那不忿又絮叨的半身像被投影在手机屏幕正上方。透过三维投影的虚拟影像,兴师问罪的被害者开始向偷奸耍滑的当事人陈述他的罪行。
“你没问题那我可就有问题了,你几次例会不来了,你逃例会就像有瘾一样。江淮道节度一共十二个人,去中州行省交流学习的有几个,支援中南联省在‘裂缝’那边受伤的有几个,还有一半是常务理政,最近在因为游行的社会问题焦头烂额,不来情有可原但是人家也打报告了。搞半天最后就剩我和池瀚宇,次次都是我俩挨一顿骂,咱江淮道的顶头上司还是‘曹操’那个老东西,我倒无所谓,人家脸皮薄的池瀚宇都快爆炸了你知道吗?”
“我就不明白了,‘裂缝’在江淮道还只是零星出现,还没用你上一线呢,你旷例会的频率就跟死在中南联省了一样。危急时期,整个江淮道都在做防备入侵的准备工作,怎么你反而越来越目无章法了。中南联省那边的部队跟诡诞造物作战已经牺牲好几千人了,过了江夏郡就是咱们,你多上点心吧。”
苏远赫并不反驳什么,他知道高闻博说的句句属实。他并不是什么都没做,只不过不参例会是他有错在先,他只能微笑聆听立正认错。高闻博并没有恶意,自打共事以来,他一直是这副絮絮叨叨急人之所急的状态。因此哪怕通过三维投影,苏远赫看到高闻博说着说着已经开始烦躁的在虚拟镜头面前来回走动,后者好像也并不是真的生气。
“得亏我还算了解你,你小子不会只是因为贪图享乐就不来开会,你最好是在憋大的,别让我在御史那边白挨骂。”
透过在虚拟镜头前不断走动的高闻博,苏远赫依稀能看到在他身后屏风前坐着喝茶的池瀚宇。后者还是一如既往的古井不波云胡不喜,这说明他就算不来开会也没什么大问题,想到这里,苏远赫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容。
“你笑什么?你倒是说句话呀?”
“没什么,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苏远赫着重的咬了“很”这个字的发音,有效的延长了高闻博的狂躁时间。
眼看着高闻博真的要进入对苏远赫的战争狂热,池瀚宇放下茶杯,踱步走上前来,把红温的高闻博从镜头前支走。
“提高警惕,远赫。”池瀚宇面色淡然,“我们在会上看了中南联省分享的经验档案和处理报告,后续支援的部队已经包围了江州城,他们面对的压力非同一般。自‘裂缝’打开的一年以来,不论是新裂缝的产生频率还是裂缝中产生的诡诞造物等级都在逐渐升高。虽然我相信你不会,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不要虚度光阴。”
“我知道,瀚宇大可放心。”对于池瀚宇这种沉稳的人,苏远赫不会随意轻佻的开玩笑,“临安府的科研部门最近取得了一些进展,所以我近半月来一直无暇抽身。不过好在一切顺利,不出意外的话,下周例会,二位就能看到新的作品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对大炎造成如此动荡的“裂缝”应该算是一场人为灾难。在现实崩解现象发生前,大炎空间科学研究所的科研进度已经停滞十几年。在旧世纪末期与联邦的战争中突破了距离限制开发出了超时空传送科技后,为了解决传送所需能量随距离增加而成倍增长带来的成本问题,空间科学研究所提供了两种解决方案:其一是通过节流方式,在能源方面做出突破,减少消耗以提高效率。其二则是从空间下手,因为超时空传送本质上是将一个区域的速度极大提升至超光速,并不改变空间结构。而若要解决耗能问题,从空间下手,将目标物所在地与目的地通过“扭曲空间”的方式使其对接在一起,则是“开源”的解决办法。
在长此以往的研究中,由于物质本身的固有属性,“节流”始终难以提升,在不改变空间结构的情况下减少能耗并不现实。而现有的科技根本无法做到将空间扭曲对接,“开源”更是无从下手。大炎的空间科学就这样停滞了许多年。
在此期间,科研团队提出名为“星门”的方案,试图通过在两地同时击碎空间障壁形成类似黑洞的“空间泄流”状态,来引导传送点与目标地的空间进行对接。这个方案获得了团队的一致认同,但在后续反复多次的实验中始终未见成效。
直到一年前,瀛洲行省的学院院长通过某种在瀛洲古迹中获得的禁忌秘术于瀛洲东海岸强行召唤了不属于常规物质宇宙的恐怖外神。虽然最后在瀛洲人民的共同努力下,外神只得以不完全的投影形态降临,但其所蕴含威能对于本宇宙的时空平衡起到了毁灭性的打击。空间的壁垒被突破,大炎的空间科学研究所也随之失控。
长期的空间击碎实验使得研究所附近的空间稳定性急剧降低,并最终在外神余波的冲击下彻底破碎。整个空间科学研究所被狂暴泄流的空间能量直接摧毁,大量的空间能量也随之残留在大炎的地界中。为了阻止空间乱流造成进一步危害,大炎皇帝被迫启动了国家级别的“空间稳态协议”。尽管这道协议有效地阻止了物理宇宙的直接崩解,但也意味着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大炎无法对已经进入本宇宙的空间乱流进行清除。困于大炎天地的空间能量不会凭空消失,它们肆意流淌,挑选在世界运转中陷于薄弱的地带击碎空间障壁,与通往未知星球的通路相对接,使得彼端那未知的异域与这里相连,释放出来自其他宇宙的恐怖怪物。
虚拟投影那边,高闻博突然突兀的挤进来,忿怒的神色已经在他脸上消退,他略带玩味的审视着这边的苏远赫,似乎想从后者的面部读出一些什么破绽来。
与池瀚宇沉默的交换过眼神,再看一眼挤在镜头边缘的高闻博,苏远赫有些好笑的耸耸肩。与节度金陵城的同僚的“友好”交流眼看着就要结束,一只小巧的手突然从苏远赫手中把手机夺过去。
“晚好啊,闻博哥、瀚宇哥~好久不见,什么时候过来吃饭啊。”
话里带着柔媚上扬的尾音,丁瑜瑄不知何时已经潜伏在苏远赫身后,而且,看样子似乎是偷听了三人闲谈的整个过程。
苏远赫无所谓的把手机交给妹妹,任由他们三个去进行接下来的社交寒暄,他自己则活动一下身体走到窗前。
雨已经停了,厚重的云层选择露出高悬黄月的一角,对身下生灵施舍少许光明。苏远赫的眉毛轻轻地抽动几下,几种驳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融汇出不显山水的平和。
雨停了,但这不是结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土腥气,苏远赫总有股山雨欲来的预感,而他相信,这绝不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