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市·奋进街道
比起长福街道,奋进街道在接近九华市南郊的位置,离市府礼堂的距离更远。亚人本就种族意识更加强烈,在与人类至上主义者的冲突愈演愈烈后愈发如此。
不过相比人类至上主义者,亚人对人类的态度更加友好。这不仅是出于他们在大炎社会中作为少数派的地位,同样还取决于他们在社会中的生存状况。
作为人与动物基因的结合体,一些亚人种族兼具了他们动物基因层面的优点,获得了更高的耐力、身体素质、饥饿耐受力与环境适应力。何况,他们基本并不担心工作问题——人类至上主义者诞生的一大根源就是亚人对于人类工作岗位的挤占,对于占用资源更少个人能力更强的亚人,雇主自然都是求之不得。
抵达奋进街道时,天边已经露出来些鱼肚白,一些晨曦的朝霞已经显示在地平线的边缘,初晨的景色在临近山林河湖的市郊更加瑰丽明艳,作为亚人聚居地,这里的苏醒比整座城市来的都更早。
“五点半,还不算很着急。这附近有早餐摊,你要在这采风吗?”
路过一家早餐摊点,在油锅里翻滚的面鱼吸引了洛临的注意。他摘下耳机,让喧哗的早晨肆意冲刷着自己的耳膜。他的能力发动需要极致的音律,这已经影响到了他对外界的感知。为此,他倒是乐意多感受一下平凡生活的特征。
“您好,两碗豆腐花,两个炸糕,两个面鱼。”
确认过洛临的意见之后,罗弋直接走进早餐摊。在篷布支起的简易穹顶下随便找了个地方落座。油烟味扑面而来,在锅中翻腾的面鱼发出面制品独有的香气,码好的炸糕四溢出诱人的甜香,头上长着牛角的老板娘将厚厚一勺浇头盖在雪白的豆花上,迸射出好闻的浓香。
“我曾经在图书馆里看过一本史书,讲旧世纪的,或者说干脆就是第四纪。我们现在吃的这些,就是从第四纪流传下来的,有成百上千年历史的东西。”
“哎哟,这位小哥可说对喽,别看这东西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但是越是简单易懂的东西越容易传承。要我说啊,老祖宗的智慧可一点不输给咱现代人。”
老板娘将两碗豆花端到桌上,随后又将炸糕和面鱼依次呈上。罗弋默不作声的审视着这位饱经风霜的老板娘,丝丝白发丛生在她的额角,细碎的皱纹掩埋在她的皮肤深处,虽然有少许保养,却依然难以全部遮蔽。
“您辛苦,老板娘。您这儿一天生意怎么样?”
“生意还不错。不过也就挣个早点钱,勉强糊口罢了,攒不下多少。”那老板娘放下碗,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这儿住的都是十年八年的老街坊,也不好意思涨价,就一直这样了。”
“您有孩子吗?”
“嘿,您别说,还真有一个。”
老板娘本转身欲走,听见罗弋接话便又驻足下来聊上几句。
“今年上高中了,还挺争气,成绩不错。就是这一天到晚的起的比我跟我老头俩都早,连周末都只放半天,让人看了心疼。”
“这不,小孩学校在市里二中,寄宿的,一去就是一周。谁成想能遇着这档子事,不过还好,得亏昨天晚上给我来一电话,说是学校那边有巡检司警队的人去保护了,他一切都好,要不然呐,真得担心死了。”
“说起来,小伙子你是滞留在这的吧?要说你也算运气不好,裂缝一出全城都戒严了,就算你就在住隔壁街,也不能随意流动。不过啊,说是这么说,咱这些平头百姓可是一天都没法闲着,该干的活还是得干。而且啊,你瞧,我们是亚人,谁都没空管我们。”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老板娘不再停留等两人回话,摊子生意颇忙,似乎要证明老板娘的话一般,指望她多聊几句不礼貌也不现实。
人群熙熙攘攘的来,大多都买下早饭拿走。很少有选择留在摊点堂食的客人,因此,坐在带着油腻的桌子旁拆一次性筷子的罗弋与洛临看起来就像两个异类。
“上班的人还不少,这么看来,感觉又和昨晚那种好像千里无鸡鸣的状态不同了。”
“你再仔细看看,真的是这样吗?”
比起罗弋,洛临相当一部分注意力被面前的早饭所吸引,只是大略的看了一下人行道上熙攘的人群,并没有仔细的观察。
罗弋的目光先后追踪了许多人,发现他们只是拎着早餐从摊点回到街道两侧的小区里,只有极少数工人与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才草草吃完早饭出发去上班。
这并不难理解,在来的路上途经几辆受到损坏的公交车之后,罗弋就知道九华市公共设施的停摆已成定局。据此也不难推断,仍能上班的工人工作场地显然离奋进街道不远,而那些商务人士大多有自己的代步工具。
不过说到底,敢于去工作的人,还是没有对裂缝产生的一系列危机有足够的认识,天真的认为只要闭上眼就无事发生。
“显然不是如此,不过放在当下,倒是有可能救了你们的命。”
“不必着急,我们的工作并不急于一时。”
太阳逐渐升起,虽然有裂缝危机环伺,但不论是人类还是亚人,总归是要生活的,如此,奋进街道也就不可避免的热闹起来。
一位龅牙的中年鼠亚人妇女将一盆水随意的泼在街道上,罗弋百无聊赖的看着那洗衣水在地上横流,沾染灰尘逐渐变得脏污,最后慢慢深入地下。楼上鼬大爷的头发一道黑一道白泾渭分明,他正在逗鸟,阳台上笼子里的金丝雀发出悦耳的鸣叫声。
罗弋正觉得好玩,洛临却早已戴上耳机,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中。他对外界发生的事,倒是不甚关心,只是一边享受不断律动的节奏,一边看着眼前的兔亚人开锁——
两人正站在一处物流中心前。
说是物流中心,实际上也就是一栋二层小楼,规模与一间仓库无异。纪韵宁、纪韵遥姐妹在裂缝出现的前一天就已经租下了这栋物流中心的冷库,专门用于存放这个培养皿。
后续的事情自然也就转交给罗弋和洛临,纪氏姐妹不再过问。
眼见着那兔亚人打开大门,又打开安保门,再打开冷库门,最后来到封存培养皿的冷柜前。
“先生,之前两位小姐承诺过的尾款……”
罗弋不说话,只是点点头,然后从外套的内兜中取出一根金条递给那兔亚人。
“谢谢先生,您出手可真大方。”
兔亚人将冷柜门打开,随后忙不迭的向后退。作为经手人,他自然仔细的观察过这个培养皿。虽说被称为培养皿,但实际上这东西的大小更像是一个罐子,里面充满了营养液,封存着一具丑陋的躯体,形状不似人,或者说根本无法描述,只要看上一眼,就很难察觉不到其中的危险性。
此时,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本以为只是暂存大物件的普通生意,谁曾想会变成这幅样子。
但罗弋不会给他机会。只是一个响指,那金条便如有生命一般窸窸窣窣变化了形态,露出刃锋化作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接刺穿兔亚人的胸膛,回到罗弋手中。
罗弋把匕首握在指间把玩一下,它便回转了金条的伪装,将之收入衣袋中,他的目光随即转向那安放于冷库中的生化罐。
对于任务的细节他已经倒背如流,接下来只要关闭冷柜电源,静待生化罐恢复活性,便可释放藏于其中的恐怖怪物。
但作为变革之手九华行动的队长,仍有许多事他想不明白。
其一,纪氏姐妹虽参与此次行动,却完全不归他掌控,她两人潜入九华市的时日远早于罗弋小组一行人,做的事却只有两件,一则是运送生化罐,二则是裂缝出现后掌控九华舆论传播频道。
其二,则是她们为何会运送这一生化罐进入九华?仿佛已经知道裂缝会如期出现在九华一般。
归根结底,其一是无所谓,身居变革之手高位的主使者必有自己的考量,目前尚为马前卒的年轻一代不需多加揣测。但这其二,却是耐人寻味,思来想去,只剩一种可能,最令人难以置信的一种可能。而倘若真是如此,变革之手的底蕴,恐怕远超自己的预期。
值罗弋持续走神的当口,洛临已经干脆利落的关掉了冷库的电力总闸,停工的制冷器顿时冒出阵阵水雾,把整个库房充斥的云雾缭绕。而那生化罐在惨白的应急灯照耀下,显得更为可怖。
“队长,事不宜迟,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不急,我找到一个不错的观景台,不妨先留下来看个灾难片。”罗弋无所谓的笑笑,“奋进街道那家连锁酒店顶楼有个不错的露台,你可以先去找个好位子,我随后就来。”
洛临闻言,也不多做停留,只略一点头,随后便快步离去。
罗弋则留在仓库,好整以暇的盯着逐渐解冻的生化罐看。罐里那畸形而又恐怖的生物随着温度的升高正在逐渐苏醒,细长的腕足从无意识的漂浮中回转过来,开始进行苏醒前梦呓般的抽搐,整个身体也开始有规律的进行小幅度活动。
转念一想,罗弋觉得可以稍稍加速一下这个进程。
于是他身形闪烁,来回间生化罐的盖子已经无影无踪。
又过了几分钟,罗弋正面的生化罐那一侧,那团畸形难辨的血肉中,突然睁开一只猩红的眼睛。即使并非人类,也能察觉出其中所蕴含的不加掩饰的恶意。
罗弋丝毫不怯的瞪回去,良久,许是觉得无趣,亦或是感到恐惧,那红眼放弃了与他对视,转而扫视四周,看向别的地方。
与此同时,一只蜡黄色的巨眼在红眼斜上方睁开,瞳孔不移不摇,全无生气,若非构造一致,简直不似眼睛。
这只蜡黄色的眼瞳并不看他,只是无神的直视前方。随着温度不断升高,更多的腕足和肢体从血肉中抽离而出,慢慢的生长变长,而罐中的生化液也随之越来越少。显然,这些生化液所溶解的物质正是培养这怪物所需的东西。
当看到怪物分化出肌肉盘虬的腿部时,罗弋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了,这是一个纯粹为了杀戮而生的怪物,它的眼中绝无什么敌我之分。
罗弋缓步离开仓库,时间虽然紧迫,但也足够他闲庭信步的离开了。他向着连锁酒店走出约一里地左右,身后传来凄厉的尖叫声。
不明就里的亚人们与他一同回头看热闹,只不过一边是好奇,一边是静候佳音。
只几分钟内,混乱范围就迅速扩大。有相互熟悉的亚人逮住从事发地点逃出来的朋友,焦急忙慌的询问发生了什么,随后也面色凝重的各自逃回家去。
罗弋自是不疾不徐的漫步着,沿途还有几位心善的亚人规劝他不要浪费逃命的机会,罗弋也只是笑笑告诉他们不必担心。
又走上几家店铺,经过一个红绿灯,那血肉怪物已经生长到能依稀看见些巨大身躯的一角。如此,罗弋大致对这怪物的属性有个一个推测。
变革之手存在一个规模庞大而来历成谜的基因工程学团队,这点罗弋是知道的,改造基因链调整造物性状对他们来说信手拈来。这项在大炎被严格管控的危险技术在他们手中却宛如小孩子手里的水枪,可以随意把玩。罗弋从没见过这个团队的任何一位成员,却也深刻的知道他们的危险性。
显然,这个生化罐中的怪物被培育出的性状是将能量利用发挥到极致,吃掉的每个人都会快速的被吸收分解然后增殖为新的血肉,否则按照常规碳基生物的生长规律来说,绝无可能如此快速的发育。
百十条细长的腕足卷起每一个人,轻易地掀翻车辆击碎窗户,这种专门被制造来用于吃人的怪物对亚人的气息有着明确的感知,这是如同猎豹与山羊一般的天敌关系,腕足触及范围内的所有人都全然无法逃离。
罗弋是人类,自然不会受到影响。虽然他的学识不足以让他理解人类与亚人基因型的区别究竟体现在什么地方,但只要知道结果就足够了。
受到食物的召唤,基因怪物逐渐偏离了奋进街道的主干道,罗弋也就不再等待,快速来到连锁酒店。在一干逃离酒店的人中,独自逆行的他显得尤为鹤立鸡群。
等到罗弋来到酒店楼顶的露台时,不远处的住宅区陡然发生一起大爆炸。距离尚远,肉眼难辨究竟是何原因,只是横流的火焰已经开始四处蔓延,遮天蔽日的浓烟滚滚升起,尖叫声,喊叫声与惨叫声不绝于耳,亚人聚居地的混乱进一步加剧。
“我们要在这看多久?”
快速蔓延的燃烧气味让洛临眉头微蹙,他摘下耳机,询问罗弋。
“直到我们那基因造物成长到能让我们看见为止。”
罗弋露出戏谑的微笑。
奋进街道的居民楼距今已有年头,属于九华市政建设相当早期的规划。楼层普遍不高,只有五六层的样子。罗弋所处的连锁酒店几乎算是这条街上最高的建筑,也只有区区八层而已。也就是得益于这样一个不大的俯视角,他已经能依稀看见挥舞的腕足。
“别急,很快就可以看到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