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过后，孔有德的叛军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城略地，山东局势进一步糜烂。

崇祯五年（1632）正月十三日，叛兵一路势如破竹，攻破黄县。

二十九日，总兵杨御蕃率通州兵、王洪率天津兵与叛军在掖县八十里外的新城镇接战，叛军有骑兵五千名、步卒万余，明军只有骑兵不足一千、步卒不足四千，结果王营未战先溃，叛军且取其火器以攻杨军。

明军最后星散四溃，仅杨御蕃率亲军三百人退抵莱州。

至此，莱州周围的所有据点已经被叛军拔除，只余下莱州一座孤城。

山东巡抚余大成束手无策，唯闭户修斋诵经，崇祯听后大怒，直接将其革职查办，然后命徐从治超擢为山东巡抚，又命谢琏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登莱。

二月初一日，徐从治和谢琏两抚俱抵莱州，参观完莱州的布防之后，两人叹为观止，宣布莱州防御指挥依旧以朱万年为主。

崇祯五年（1632年）二月三日，叛军抵达莱州。

天刚蒙蒙亮，战鼓声如雷贯耳，震动人心。

孔有德的大军于曙光初现时开始集结，此刻在莱州城外已经列阵完毕。

士兵们身上着甲齐备，身甲、遮臂、下裙、卫足，无不昭示这只军队在数个月前本是大明的精锐劲旅。

而在这只军队的前面，还有无数蓬头垢面，双目无神地流民，身穿棉衣，手里拿着最简单的木盾和铁刀，这是孔有德一路上专程收集起来的炮灰。

人过一万，人山人海。

看着如同黑云般压向莱州城的战阵，即便是知道这场战争的最后结局，宋安也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孔有德已经从降将口中得知莱州的兵力部署，知道此刻莱州守军骑兵不足一千，步卒不足四千，总兵力甚至不足他的三分之一。

这让他信心大增，甚至为了节省行军时间，连红夷大炮都留在了登州。

此刻星夜兼程赶到了莱州之后，孔有德下令只是稍作休整，便命士兵驱赶流民开始了试探性的攻城。

“先登城墙者赏百金，进城者皆赏银十两！”

一路上被孔有德挟裹的流民，和重赏之下的勇夫黑压压的挤在阵前，然后随着传令官一声令下，鬼哭狼嚎地冲了出去。

此刻，宋安和刘芳亮也跟着朱万年站在城墙之上，看着脚下无数的衣衫褴褛的流民大呼小叫地冲向城墙，朱万年的眼中闪过不忍之色。

但看着混杂在流民中的叛军士兵，以及几架高达二十米的云梯，他的眼神又迅速转冷，待攻城的士兵进入射程范围之后，毫不犹豫地喊道：“放箭！”

塔楼上的传令官立刻挥舞令旗，城垛后的弓箭手纷纷扬起手中长弓，向着城墙下密集的人群射去。

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

宋安眼神极好，他甚至能清晰的看到，就在距离他不到百米的地方，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在嚎叫中被一箭射中眼窝。他痛苦地倒在地上，下意识地想要去捂住自己受伤的地方，却又被后面的同伴一脚踢在箭杆上，然后立刻带出一颗血淋淋得眼球，后面还连带着粗壮的筋和血管，他惨叫地想用手去捡，但还没来得及摸到，黑白的眼球被再次跟上来的人一脚踩成了肉泥。

宋安到底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无数的酸水就开始往喉咙上涌。

但下一刻，一只厚重的手掌就盖在了他的头顶。

感受中手掌中的温度，宋安竟然奇迹般的觉得自己好受了一点，然后他就听到朱万年叹道：“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这便是战争。”

宋安点点头，强忍着心中反胃，继续往下看去。

很快，几架云梯稀稀拉拉地架在了城墙上，几个叛军的敢死队拼了命的往上爬，但没爬几步，便有旁边长杆伸出，城墙上几个士兵大喊一声，合力将云梯推倒。

莱州城墙高达十三米，云梯上的士卒哀嚎一声随着云梯摔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就一动不动了。

几个流民由于过于恐惧，踟蹰不敢上前，立刻被身后赶上来的督战队一刀砍倒。

朱万年的视线没有再看脚下攻城的士兵，而是向远方眺去，绕过叛军的军阵，看向登州的方向：“登州城破之后，孔有德纵容属下抢劫三日，即便他们曾是良民，是被叛军挟裹而来，但老夫身为莱州的父母官，也别无选择。”

“朱大人不必解释什么，救一人和救全城的人，孰轻孰重，我还是知道的。”宋安一边回答，但脑海里还是刚才人间炼狱一般的画面，他估计自己未来几天内都不会想吃肉了。

而孔有德的这波进攻本就以试探为主，眼见此刻攻城不利，第一波冲击莱州城墙的流民和敢死队几乎已经死绝，也不头铁，鸣金收兵。

几个幸运儿立刻露出一脸狂喜的表情，然后连滚带爬跑回去。

莱州城墙上响起胜利的欢呼。

但朱万年依然紧锁眉头。

对方战阵之中没有红夷大炮，攻城自然是步履维艰，他十分希望依靠守城之力能够从叛军身上啃下一大块肉来。

一来可以削弱叛军，二来也能打击叛军士气。

但却没想孔有德确实老谋深算，今日看似小胜，实则意义不大，只要孔有德没有良知，流民这种炮灰自然是可以要多少有多少。

而孔有德有良知吗？

所以，虽然初战告捷，但朱万年并没有放松下来，而是马上开始检视城墙，收容伤员。

另一边，孔有德看着一地的残尸，也不难过，这次失败本就是他预料之中，他只是想通过流民和炮灰的牺牲，查清楚莱州城火炮的数量与位置。

但没想到朱万年一介书生竟然如此老谋深算，竟然连大炮都没有使用。

果然登州这种软柿子的确不可多得，接下来还有不少硬仗要打。

他叫来亲兵，吩咐道：“去跑一趟，告诉李九成，尽快把红夷大炮运上来。另外，命令大军后退十里，就地扎营。”

“喏！”

孔有德选择围而不攻，莱州城则是兵力不足，所以难得的，交战双方竟然沉寂了下来。

但此刻远在北京的紫禁城中，皇极殿内，无数大臣已经吵开了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