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坏消息:爹炸了;一个好消息:鱼还在。)
我第一次见到尼莫是在父亲实验室的废墟里。
它是一条蓝黑相间,有着呆滞大眼珠子的胖头鱼,只有我的巴掌大小,在空气里欢快地游动,萌萌的二次元模样,活像个全息AR投影。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有可能是熟悉我的人搞的恶作剧,他,或者她可能知道我会到这里给父亲烧纸,所以提前把全息设备摆在废墟里的某个地方。
烧纸是一种古老的,纪念逝去亲人的传统习俗,母亲教我的,显然那混蛋是和我们家特别相熟的人。
后来直到找遍被爆炸夷为平地的残垣断壁,都没有发现恶作剧的人和投影装置,我才确定那条鱼是某种独特的存在。
我试着和它说话,但它只会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在我的手上蹭着。于是我把它叫做尼莫,和某部迪斯尼动画片里一样。
我试着告诉别人我的发现,但是没有人相信,有人甚至还好心提醒我去看看心理医生。
毕竟我的父母是在那场惨剧里失踪的,对亲人的思念可能让人产生幻觉。
那场事故相当可怕,巨大的蘑菇云腾空而起,在5公里之外都能感受到强烈的冲击波,因为找不到尸体,所以受害者们都被定为了失踪。
我信誓旦旦的赌咒说尼莫就在那里,结果等我带着人到了废墟却见不到它的影子。
众人哈哈大笑,眼神中充满了怜悯。
“啊哈,我看到了,刚才就在柱子的背后,摆着尾巴跟我打招呼,然后突然一个跳跃就不见了。”
说话的人是在安慰我,我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了,他只是好意,不愿破坏一个孤儿小小的、卑微的心愿,希望引起别人关注的心愿。
第二天我独自一人来到废墟,21:45分,尼莫又准时出现了。
可以确定的是,只有我能看到它。
它就在那里,在扭曲的,长满荒草的生锈金属结构件和砖石当中游弋,30分钟之后消失不见。
不知道我没来的时候会不会出现,嗯......
我知道有个人一定会相信我,应该去找他问问究竟怎么回事。
“是麦克斯韦妖!上帝啊,你父亲真的找到了它,当初的试验成功了!”
当我把尼莫的存在告诉比尔教授,他兴奋得如同得到玩具的孩子,书桌上的稿纸被他手舞足蹈带起来的风刮到了地上,然后多了几个45码的大脚印。
他是父亲的同事,实验室爆炸的时候他受邀去国外讲课,因此逃过一劫。
“你是说尼莫吗?”我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第二类永动机你知道吗?别告诉我你高中没有毕业,否则我会替你父亲用靴子狠狠踢你的屁股。”
我冷冷笑了笑:“呵呵,但你不是我父亲。”
比尔教授愣了愣,致歉道:“哦,对不起,不该拿你父亲开玩笑......”
接着他开始给我科普。
麦克斯韦妖是物理学中假想的一种奇异生物,能将无规则运动的,不同速度的原子分别放入连接在一起的两个箱格内,较快原子这边的箱格温度更高,于是两个箱格间产生温度差,利用温差驱动热机做功,实现能量输出。
无穷无尽的能量输出。
“这只是一种简单的模型,为了让你便于明白才举的例子。实际情况要远比这复杂得多,我们的装置,分隔的是真空中不断生成湮灭的虚粒子对,输出的是湮灭产生的能量!”
“关键在于尼莫,就是你们要找的麦克斯韦妖,能够帮助你们抽取真空中的能量,对吧?”我顿时恍然大悟,也弄懂了父亲的研究。
“对对对!聪明。”
他摊开双手想要捧起我的脸蛋,我稍稍后退躲开了,他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麦克斯韦妖,姑且这么叫那条小鱼吧,它的存在证明了热力学第二定律或许是可以打破的。”
“试想一下,人类可以造出第二类永动机,能量不再是人类征服宇宙的桎梏,而我的名字将会永载史册!”
癫狂的教授看了我一眼,眼神恢复清明。
“喔,当然,还有你的父亲,这是我们共同的荣誉。或许,功劳也会有你一份,孩子!”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你想让我帮你抓住它吗?比尔教授,可尼莫是我的朋友。”
“呃,尼莫能生成一种奇异空间,赋予进入其中的宏观尺度物体一定程度的量子态......也就是说,或许你的父亲并没有死,只是转化成了某种量子态,如果他在爆炸前这么做了的话。”
比尔的声音充满诱惑:“没准他现在就在某个奇异的空间等你,只要我们重现当年的试验,或许你就能再见到他。”
我被他说动了,点了点头:“你不会伤害尼莫吧?”
比尔教授摊开手:“高维的量子态生物,因为你的观察才坍缩成现在的样子,尼莫或许只是三维空间中的一个投影,你能伤害到自己的影子吗?”
大概一个月后,比尔教授准备好了设备,复杂的管线沿着废墟的边缘敷设了一大圈,那些就是他用来“钓鱼”的装置。
很多东西都是现成的,当年父亲实验室里的设备都有备用,事故之后就封存了,现在重新拿出来组装调试,用不了多少时间。
这期间比尔教授在废墟里装上了摄像头,可是却无法捕捉到尼莫的影像,甚至它都没有出现。
然后第二天我没有进入废墟,独自一人在废墟外盯着监控,结果21:45分,摄像机清晰地捕捉到了尼莫的图像。
“淘气的小鱼儿只为你坍缩,哈哈。”比尔调侃道。
所以,只有我能钓到鱼。
行动这天,比尔给了我一个控制器,把尼莫引到特定区域,按下按钮,一个屏蔽场就能隔绝它的行动路径,并且阻止它转变成其它量子态。
比尔说道:“你父亲会为你骄傲的。”
为了避免过多的“观察者”对量子态造成干扰,除了我和比尔,周围再没有别人了。
我静静地坐在废墟的中央,紧张地等待着时钟走向21:45分。
只剩下5秒了,我手心开始冒汗,几乎把握不住手里的控制器。
倒计时走完最后一秒,尼莫果然出现了。
它还是那只胖头鱼的模样,一点也不怕人,我伸出手,它很享受地在我的手掌中蹭了蹭。
我带着它向屏蔽场发生装置走去,小家伙十分配合,完全没有警惕的样子。
内心犹豫挣扎了许久,30分钟时间就快到了,我按下了控制器。
数道蓝色光束从地面升腾而起,交织成了一个笼子的形状。
22:20分,已经过去了35分钟,超过往常存在时间5分钟,光束笼子里的小鱼并没有消失,它似乎有些慌张,想要摆脱笼子的束缚。
我叹了口气,按下控制器上代表成功的红色按钮。
比尔很快就出现在我身后,面孔因为兴奋而变得扭曲。
“哈哈哈,成功了,原来汤米早就成功了,可是他却一直瞒着我,他想要独吞研究成果!那就不要怪我当初心太狠,是你先对不起我的!”
听他这么说,我稍稍愣了片刻,旋即恢复平静。
“所以,你现在连装都不打算装一下了吗?那场事故,其实是你搞的鬼!你杀了我父亲,杀了当时实验室里的所有人。”我平静地道。
其实,我早就在怀疑,只不过没有证据,所以我配合他试验,只是为了演一场戏,等捕捉到量子态生物,他果然露出真面目。
比尔手中多了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
“我说过我会帮你找到父亲的,孩子,他在天堂等你,这就送你去见他。”
我不再犹豫,立即按下口袋里的另一个按钮,没等他扣动扳机,巨大的爆炸声在他脚边响起。
比尔整个人腾空而起,浑身上下都是血窟窿,像破布口袋似的重重砸在乱石堆里。
“哈哈哈......”
我第一时间扑倒在矮墙掩体后,心里填满了大仇得报的畅快感。藏在石头缝里的定向地雷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准备的。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一发子弹在我脚边擦出火光。
我转头望向枪声响起的方向,半截墙壁后面出现了一个人影。
我瞪大眼睛:“比尔!?怎么可能?”
比尔一脸笑意,指着地上的尸体说道:“告诉你也无妨,很简单,克隆人你知道吧?”
我一瞬间就明白当时他不在场证明怎么来的了。
事故发生的那天,他的确是去参加国外的学术会议了,只不过那是他的克隆替身。
“你竟然非法使用克隆人,你、你......”
这一刻,绝望笼罩了我,这种无底线的人,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你的成长真令我惊讶,孩子。”比尔说道,“所以,更不能让你活着。这次,真的永别了。”
我面容死灰,心彻底沉到谷底。比尔教授连开了三枪,我能感觉到冰冷的异物穿透了身体,可是......
呃,冰冷的感觉?
我迅速闭上眼,向后倒在克隆人的尸体上,血胡里拉的染了我一身。
我能听到比尔的脚步声走近,似乎是观察了一阵,没看出我在装死。
片刻后,我听到了他癫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
“无尽的能源。”
“现在,都是我的了!”
我悄悄把眼皮打开一条缝,见到他单手抓起发光的笼子,高举过头顶。
另一只手操作着全息AR面板,只见一道半球形的光幕正在沿着废墟的边缘缓缓升起。
我盘算着什么时候突然暴起给他来一下狠的,结果,强光突然一闪,他整个人消失不见了。
就像尼莫消失时那样。
懵逼的我有点懵逼,缓缓从地上爬起。
究竟怎么回事?
“他被我们转化成量子态了,就像刚刚穿过你身体的那三发子弹一样。”一个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我吓了一跳。
这个声音,似曾相识,似乎很熟悉的样子。
扭过头,便见到尼莫优哉游哉钻出笼子,向我游了过来。
“原来你会说话啊。”
我低下头查看自己的身体,刚才被子弹打中的地方除了衣服破了个洞,并没有任何的损伤,仿佛子弹接触皮肤前的瞬间完成了量子态转化。
“你们的意识活动是十分规律的量子场,只要重新编码,很容易识别......你可以理解为我是直接和你意识交流。”
我看看四周,忍不住笑了,高端的钓鱼佬往往以鱼饵的姿态出现,原来我们才是小丑,我和比尔都是......
“所以,你想要说一下吗?”
我看向四周,没指望一个高维量子态智慧生物会向我解释什么。
但是接下来,它的声音立刻在我的脑中响起:“还是让他来和你说比较好。”
尼莫逐渐变成一个男人的轮廓,一个十分熟悉的轮廓。
我眼中充满了泪水:“爸?你、你还活着?”
父亲眼神中充满了慈爱:“这个......你不能用非死即生来理解我现在的状态,就像刚才那三枪,既打中了你又没完全打中......”
继薛定谔的猫之后又有薛定谔的子弹和薛定谔的父亲,是吧?
父亲说起那天的事故,的确是比尔搞的鬼,只是在爆炸前一刻,他被尼莫转化为量子态生物。
“量子态世界的社会形态,唔,你可以理解为我为人人,人人为我,我们不是单独的个体,现在的我既是尼莫也是其它人。”
“那比尔那个混蛋......”
“你放心,我们不会接纳他的,以他自己的思维意识体量,进入量子态世界后,充其量就相当于一个单细胞生物,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你们如此大费周章的做局,就为了对付他?”
“嗯,他不光是一个疯狂科学家,我们已经看过了无数宇宙可能的未来,他都是个大麻烦。在我们眼中,时间不是线性的,而是一个平面,无数条平行的时间线构成的平面。只有在刚才那一霎那的时空坐标,我们才能让他坍缩到无害的状态。”
父亲突然变得严肃无比:“相信我,孩子,如果放任不管,未来的他,对于整个时空面都是巨大的隐患。”
好吧,尼莫,或者父亲根本不是麦克斯韦妖,而是不折不扣的拉普拉斯兽。
“是因为零点能量的研究吗?”
“是的,宇宙总是守恒的,抽取零点能量很危险,对所有时空面上的宇宙都是,从宇宙中取走什么,总要补偿一些什么,这也是我想要终止所有研究的原因......”
当我走出废墟,天边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
离别之前,父亲说,他为我感到骄傲。
我或许再也见不到父亲了,但是我知道,他就在某个地方,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