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你别往我包里塞这些东西,我又不喜欢吃!”
许庆怎么也没想到,这是自己和哥哥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我说庆子,你瞅路过那俩妹子。”王辰话没说完,扭脸看到许庆伸着头去瞅自己说的那个妹子。
“哎哟我艹,你别伸着头看啊!你瞥她一眼不行吗?”王辰羞耻地捂着脸,把头埋在桌子上,却不小心蹭了一袖子的油,连忙扯过餐巾纸捂在上面。
许庆叼着牙签,上下打量路过的两位小姑娘,还冲她们吹了声口哨。
两个小姑娘头也不回,仿佛遇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步伐越来越快,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王辰好不容易把袖子上的油用纸吸干,喝了口饮料,打了声饱嗝,大声道:“老板结账!”
“好嘞!”
老板从里屋出来,看了眼桌上的牛肉面,心里思量了片刻,道:“四十块钱!”
王辰一听这个价格,眼睛一瞪,小声嘟囔道:“怎么这么贵,以前不都五块钱一碗吗?”
他边说边掏出手机,扫墙上的二维码,付款,一气呵成。
许庆笑着道:“你说你请客,你想反悔?五块钱一碗,那是什么年代的事了?”
王辰心疼那四十块钱,撇撇嘴没有理他。
这时许庆的手机突然开始狂震,正好放在桌子边缘,震险些掉进下面的垃圾桶里。
许庆正在仰头喝水,被呛了一口,咳嗽得眼泪都出来了,又急忙去抓手机,眯缝着眼睛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
“谁啊?”
王辰把头探过来,接着道:“哪个妹妹给你打电话?”
许庆心里一慌,按在接听键上的手迟迟没有触到屏幕。
他莫名开始颤抖,奇怪的模样连坐在对面的王辰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忙问道:“你咋的了?”
许庆摇摇头,按下了接听键。
旋即,许庆就像被人打了一拳,张大了嘴,两眼瞪圆了直勾勾看着前方。
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在渐渐远去,半天过后,许庆才发现王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旁边,面馆里的其他客人,也都用奇怪的眼光打量着自己。
“你怎么了,你说话啊!”
许庆面对王辰急切的目光,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我哥死了?”
工坊着了大火,许庆的哥哥许喜,被活生生烧死在里面。
许庆在看了几张尸体的局部照片以后,坚持要亲自看一眼尸体。
他在太平间看到哥哥的一刹那,鼻子一酸,捂着嘴却也止不住鼻涕和眼泪一齐往下淌。
要不是值班的民警扶住许庆,许庆可能直接撞倒在身后空荡荡的铁床上。
许喜被烧得面目全非,空洞的眼眶和的扯得能塞进拳头的嘴被烧得血肉粘连,不难想象他死前经历了怎样的绝望与挣扎。
民警和在场的医生看到这具尸体也有些头皮发麻,急忙拉上了袋子。
不过他们经常与尸体打交道,所以很快恢复如常。
民警是个与许庆差不多年纪的青年,他拍了拍许庆的肩膀,叹息道:“这是你哥哥吗?”
许庆愣了半天才缓过神,点点头,嘶哑着声音道:“我……我不知道。”
民警和医生对视一眼,医生走到许庆旁边,道:“这里是DNA鉴定报告,还有法医的鉴定报告,死者的确是你哥哥,而且已排除是刑事案件。”
许庆点点头,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眼眶通红,用颤抖的手握住民警的手腕,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从太平间到殡仪馆,直到最后抱着沉沉的骨灰盒,王辰始终在许庆身边,一言不发却寸步不离。
许庆没有大哭大嚷,反而安静的让王辰都有些不自在。
两人在郊区许庆租的房子里干坐着,一直到深夜,王辰看了看手机,四十多个未接电话。
他去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然后回拨了电话。
那边刚接通,整间屋子都能听到对面的嘶吼声:“几点了你才接电话,一整天了你死哪去了?你……”
王辰急忙减弱手机的声音,跑到距离许庆较远的位置,其实整间屋五步就能走到头,他也走不了多远。
“许庆他哥哥去世了……我一整天……唉对,就是……我马上就回,马上就回。”
许庆看着窗边王辰的背影,又看了看桌子上的骨灰盒,嘶哑着声音道:“你快回去吧,别让你妈担心你。”
王辰挂断电话,气得吭哧吭哧不断喘气,道:“我那么大个人了,一会看不见我就得打电话,这才几点,还天天念叨让我找对象,管这么严,我上哪能找对象去?”
许庆这时才发现夜色降临,屋里却没开灯,全靠着屋外街上的灯光才没显得那么暗。
他起身打开屋里的灯,明晃晃的灯泡让许庆和王辰都眯起了眼睛。
“这是啥?”
王辰发现门缝下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来了一个快递的文件袋,上面还有两人的脚印。
许庆从小和哥哥相依为命,所以许喜死后,许庆住的地方连一个过来看望的都没有。
王辰把文件袋拿到许庆旁边的桌子上,许庆扫了一眼,就没再理会,站起身揉了揉自己的脸,勉强笑了笑,道:“你陪我一整天了,快回去吧。”
“你……能行吗?”
王辰半信半疑地看着许庆。
“嗨,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从小就烦他,你又不是不知道,快去吧,还想留下来吃饭?我可请不起你。”
许庆边说边往卫生间走,洗了把脸,出来看见王辰已经站在门口。
王辰打开门,看了眼漆黑的楼道,转头嘱咐道:“那我先回去了,你有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我刚才叫了份外卖,送到这。”
他打开手机的照明,瞥了眼楼道里满墙的小广告,迈步走出去,顺手带上了大门。
这时候除了外面车来车往的引擎声和喇叭声,屋里再无别的声音。
我是真的很烦你,从来都是婆婆妈妈,絮叨个没完,你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看着桌上的骨灰盒,许庆想笑又笑不出来。
小时候要不是你总去学校接我,那些屁孩子能一直嘲笑我吗?
要不是你非得让我带女朋友回那穷地方见一面,她能去过以后就再也不和我联系了吗?
许庆边想边流眼泪,他也不知道,自己从小烦到大的哥哥死了,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对,你会给我钱,肯定是因为这个。
许庆安慰自己,咧嘴笑了半天,抹去眼泪,鼻子却越来越酸,随手扯过椅子上搭着的衣服就往脸上蹭。
他就这样又哭又笑了半个多小时,啪啪啪的拍门声响起,把他拉回了现实。
“外卖!”
许庆低着头打开门,避开外卖员的目光,反手把门关上。
他隐约听到门口外卖员用手机和朋友语音聊天:“这是什么破地方,二十几层楼,就一户亮着灯,我真怕这地方闹鬼,超时了那么久,打电话也没人接,晦气……”
许庆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手机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等他找到之后,才发现手机里除了外卖员打的几个未接电话,就再无别的消息。
许庆拉开外卖袋子,就着眼泪,一口一口往嘴里扒饭。
他也尝不出饭菜的味道。
等到外卖吃完,许庆把垃圾都装进袋子,然后挂到门把手上。
他回过头,看到桌子上放着的文件袋,伸手拿起来,然后撕开了袋子的封胶。
袋子里是一张叠好的宣纸。
许庆的哥哥,不对,应该说许庆往前倒好几辈,家里都是做宣纸的工匠。
自打许庆记事的时候,许喜就跟着家里的人学做宣纸,后来两人的父母意外丧命,十岁的许喜就带着自己三岁的弟弟,辗转各处谋求生计。
许庆收回涣散的目光,又翻了翻文件袋,里面并没有别的东西。
看文件袋寄来的地址,确实是许喜发过来的。
许庆被许喜供上大学,他大学专业学的就是国画,毕业这一年来,他靠着在短视频软件的直播间里卖画,赚了一些钱,但是抛去吃穿用度和房租,也剩不了多少。
一叠宣纸贵则几百块钱,许喜就是干这行的,当然不能让弟弟去买别家的宣纸。
许喜给弟弟做的宣纸都是用的最好的料子做的最厚的纸,就算拿砂纸打磨给画做肌理,都不用担心纸会破个洞。
许庆拿起手机,想起来自己一个星期前跟许喜说了句宣纸不够用了。
聊天记录往上翻,许庆的眼眶越是发红。
警察说许喜所在的工坊是乡下,火是半夜烧起来的,根本没人看见,等到第二天有人发现的时候,火已经把能烧得东西全都烧没了才自己熄灭的。
所以许喜什么也没能留下。
他平时收到宣纸,都会随手扔到一旁,唯有今天,他小心翼翼地把宣纸摊开在自己画画的桌子上。
这张桌子和一张床差不多大,本来就拥挤的房间因为这张桌子显得更加逼仄。
闹铃声响起,宛如催命一般,许庆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瘫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可是没过多久,他又急急忙忙打开周围的台灯,把手机夹在支架上,连上直播间,把摄像头对准桌子。
“家人们晚上好,我这……网络有些延迟,晚播了几分钟,家人们多点点关注……谢谢纸醉流年的荧光棒!”
直播间内,寥寥十几个人发着弹幕。
许庆往颜料里倒水研磨,边说边举起毛笔:“今天家人们想看我画什么?”
笔尖触到画纸的那一瞬,许庆突然意识到,这是哥哥最后留给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