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许青就去找罗添大师。
本以为一上来就是艰苦的训练，许青都做好心理准备了。
跟他想象不同的是，罗添大师依旧悠哉悠哉地坐在躺椅上，晒着清晨的阳光，惬意地喝着小酒，别提多享受了。
阳泉酒家的其他人都忙忙碌碌地准备着开业，一个个脚下不停，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代替罗添大师担任主厨职位的正是及第，他原本就不苟言笑，目光凌厉，在此刻更是一身威严，让靠近他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做错了事惹他发火。
相对的，罗添大师这副悠哉的样貌就实在让人有些不爽。
要不是看在他是名义上的主厨的份上，早有人把他连人带椅子丢出门外了。
“大师，你这样不太好吧。”许青委婉地提醒道。
许青都能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积攒起来的怒气条了。
别回头激起众怒，到时候众人一怒之下拥立及第为主厨，把这糟老头子扔出门外，眼不见为净。
在菊下楼阿贝师傅可是和大家一起辛勤工作，不分彼此，甚至有时候还会主动承担更多的工作。
这里倒好，最该干活的人倒是最清闲。
罗添大师笑呵呵地说：“没事，别在意，他们都习惯了。”
许青一听这话，顿时血压有点高。
一想到以后他在厨房里忙碌时，这老头子就在一旁悠哉地喝着酒看着他忙活，他就忍不住想当场提桶跑路。
这艺不学了！
他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得高血压。
罗添大师瞅了憋着怒火的许青一眼，说：“年轻人，火气别这么大。”
许青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这才觉得血压降下去点。
“大师，我们快开始吧。”
“唉，年轻人就是性子急。好吧，我先教你第一课。你知道身为厨师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技艺？
应该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许青想起阿贝师傅当初似乎也问过他类似的话，当时他刚刚对厨师的心意有一点理解。
许青说道：“应该是为食客着想，想让他们幸福的心意吧。”
现在的他已经完全理解了这句话，这不再只是阿贝师傅的教导，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想法。
不具备这样心思的人，是无法领会心与心的交流的。
这可以说是身为顶尖厨师的必经之路。
“错。”罗添大师毫不留情地说道。
不是，这也错？
这不应该是满分答卷吗？
许青眯起眼睛，“大师认为厨师的心意并不重要？”
罗添大师嘿然一笑，“小子，不用给我下套。心意的重要性你再清楚不过，不需要我再多废口舌。我问的是更基础的东西。”
更基础的东西……
许青答道：“是技巧吧，刀工、翻炒、火候的掌控之类基础技术。”
“也错。”
许青皱眉问道：“那是什么？”
罗添大师悠然说道：“当然是体力啊。”
嗯？
这也算吗？
许青反驳道：“大师，体力这种东西不单是厨师才有，各行各业的人都需要体力。”
罗添大师坐直身体，说道：“这一点你说对了，做任何事情都需要体力，无论是最基础的亦或是最复杂的工作，无论是街边叫卖的小商贩，亦或是皇城里的高官，他们做事都需要充沛的体力。厨师也不例外，我们与其他人并无不同，对于他们来说极为重要的东西，对于我们来说也同样重要。”
这倒是，毕竟厨师也是人。
许青点头认同。
罗添大师继续说道：“而且厨师的职业寿命也与体力息息相关。你或许不知道，广厨联的诸位长老之中，只有我一人还在担任餐馆的主厨，其余几人早已卸任了。因为做菜是一件极为耗费体能的事，尤其对于顶尖厨师而言，有时候手腕的一下不自觉的抖动，就会让菜肴的味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他们早早卸任，只是不想让一世英名毁在自己手中。”
“而我如今虽说不如巅峰时的体力，但是在这个年纪，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依旧保留着八成以上的实力。”
不会吧……
许青看了一眼罗添大师满头的白发，像他这个岁数的老人能行动自如已经属于厉害的了。
罗添大师看到许青满脸怀疑，就知道他不信，他起身伸了个懒腰，说：“走吧，我给你露一手。”
两人来到一处偏僻的厨房中，罗添大师拿起菜刀，眼神一凝，手中菜刀如流水般滑过，几乎在一眨眼间，案板上的蔬菜便被切成片状，随后刀光闪亮，一闪一灭之间，均匀的细丝就在刀下诞生，根根晶莹剔透，大小如一，竟看不出有丝毫差别，这份掌控力哪像是老人，就算是青年人也不过如此。
除了蔬菜之外，切肉剁骨时他的手连震都不震一下，胳膊上肌肉隆起，这是历经数十年辛苦磨练而出的黄金身材。
唯有这样的肉体，才能保证自己的手艺时刻处于巅峰状态，就算无情岁月侵蚀，也能留下八成的实力。
许青这下是真信了，并且心向往之。
罗添大师展示完刀工，将菜刀放在一旁，不住地揉着肩膀，“还是老了，不比年轻时候了。当年我们进京为皇帝做菜，四個人花了一星期时间，不眠不休，做了整整一百道菜，每道菜的品质都要保证最佳，否则小命难保。要是没有充沛的体力作为支撑，恐怕当年我就已经死在皇城了。”
许青听得连连点头，确实如此，做一两道菜或许还看不出什么，但是一旦时间拉长，比拼的就不只是技巧，更多的是耐力和体能。
若是没有充沛的体能，再厉害的技巧也施展不出来。
体能就像是大树的根须，根长不好，枝叶自然无法繁茂。
罗添大师说道：“这下你明白了吧，我早早让及第担任主厨，不是为了偷懒，而是为了给年轻人多一些锻炼的机会。”
如果不加这一句，许青是真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可是亲眼看到罗添大师偷懒的样子，他实在有些出戏。
许青心目中刚刚从废墟中建立起来的罗添大师的伟岸身影，又轰然倒塌了一小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