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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陸、復得 二

“可以的話,我決不希望麻煩諸位。”

“陶老太,你一樣是沒辦法吧。怪那小鬼當年犯錯,你們才得為她守住玄安宮;陶家可要感謝石哥呀、幸而他以前在馬拉是大師兄,有管理廟宇的經驗。不然,這祖業早付之一炬了啦。”

所謂贊助宮廟的仨屯門小勢力鄉紳,大剌剌列席陶氏家族會議。光頭的王炳嚥著晚飯的啤酒臭率先插話,笑咪咪讚頌劉石的貢獻。

這番言論卻令一直沒敢加意見的陶懷承蹙眉,有細長狐狸眼睛的彭元強遂拍了拍賣醉的同伴,嘗試打圓場:

“阿炳,你失禮了。石哥和淨姐姐合作無間,玄安宮必然屹立不倒。你們別忘了阿承呀,他可是安哥的兒子,準沒問題了!”

“我們都一樣會支持玄安宮的。辛苦各位師兄跑來跑去協力了,下次聚餐,多添些酒水。”小勢力中身為新進議員的趙超,比較斯文,那笑容可掬的模樣完全是政客典範。

“謝謝趙議員。”

緘口承擔被一腳踏著頭的侮辱,大概是由於後續的夠期待和堅持。

侯大海未見絲毫波紋的五官卻是別有章程。他掩護了內心任誰都猜不透的深切祈使,祈使女兒真的不出現,等作祟的終有天自食其果。

縱然。

十天前,他有份兒聯同陶淨出口,讓當事人去蹚渾水。

“我來為了還你東西,別的我不想知道。”

“大妹。”

屯門醫院大早的院子草坪因灌溉而濕潤。侯大海把自己宮中做事用的電話及筆記本放牢在靠背夾住,騰空一隻沒受傷的手來推動輪椅往前,好接近要離開的女兒。

“平仔帶姨媽來,在途中。見她之前,我有必要先和你確認些事。”

“又是姨婆?他們自己的麻煩,自己解決。別扯上我跟平仔。”

“沒錯,源頭是陶淨惹來的。衹怪她跟丈夫師承崇尚『人尊魂卑』思想門派,你大舅又管不住,變相更鼓勵一幫亂七八糟的人進廟去,扭曲玄安宮濟世的方針及意義。我讓她來說句話,衹希望解決問題。始終她一直處於麻煩的中心,該最清楚動向。除此之外,並沒別的性質。”

“你喜歡繼續,行。反正我可以不聽。”

揚了揚眉,她的態度比較稀鬆。因為知道侯大海不像陶念平的好打發,唯有採取別的放任策略,由他自說自話至把人送返病房為止。

“我本來完全反對你參與這事。考慮到你許久沒在宮中,必定生疏。陶淨卻很有信心,理據在上次見面感應你功底法力深厚,不似脫節幾年。”

被推回了醫院內的侯大海完全沒停歇。經過急症候診區域,他保持著陶思安會聽見的聲量,逕自剖白。

“她有表示不像授馭力的加護。大妹,那是你自己本身的修為吧?”

依然沒獲得任何回應。陶思安一心把人推至升降機前,稍稍彎腰,越過侯大海的頭頂按“向上”掣、竟被倏的握牢了手腕。

白茶湯失措於這唐突的舉動,正要使勁甩脫,卻又目睹父親的紗布繃帶,遂硬生生的被打住怕一個不謹慎讓他傷得更重。

“阿思……!你──”

從那個時候已經看著一切伊始的侯大海,早得誰授予獨門方法去幫助留意女兒的相關情況。唯這超過了十年的託付,竟在此靈機一動的當下才首度被應用。震驚的發現意料之外狀態,他急遽得讓一個敏感的暱稱出了口。

一個、理應再沒有誰會使用的奇怪彆扭暱稱。

鼻息漏失有些明顯的重嘆。

按計劃要持續裝瘋賣傻的侯大海悄悄留神周遭,確認好了大夥仍在忙著互相奉承沒誰看過來,才放心伸手扯扯兒子的衣襬再指自己的杯。

“……換點熱的是吧?”

“反正大妹沒聽到,不痛不癢的。你用不著跟他們一般見識。”

趁著加茶湊近的空檔,他喃喃這句子來勸化陶念平,試著喚起其當日在醫院參與該秘密會議的記憶。

陶念平在宮中的知情層面,基本跟陶思安在家事的知情層面相若。他也一如姊姊的作風,藉由嘴邊掛著的“不想”而去避免各式各樣的麻煩。

可惜是他七年間多住在村裏,沒似陶思安躲得那麼乾淨。

“平仔,我們走。你去哪,坐我的車。”

隨著陶念優跟姨公學法,他的姨婆陶淨似乎突然對那侄孫失去了興趣,漸漸轉移來關心自己。近年,他們多了一起聊天、飲茶;陶念平起初的確有感到奇怪,後跟朋友談過,大夥表示那衹是人老了氣燄斂去想和平渡完餘生的現象。

那麼多個寒暑下來了。陶念平雖然仍不很清楚該夜姊姊在祠堂受罰的細節及原委,他卻至少知道是陶淨領頭發落的。所以,他們的確曾經有著互不干涉的時期。

若如朋友的觀點般,令這姨婆變得似現在能親近了,陶念平反而很樂意接受下來。

於是。當日他們婆孫倆慣例飲茶途中,陶淨說等會想去醫院探望侯大海,他什麼都沒考究就爽快應允。

豈料臨到目的地前,才被告知是預先約定的會面,更包含了另一稀罕的對象。

──新加入的兩人甫找著這對父女,便見證那臨在貌似爭執的氣氛。

未幾,陶思安退至弟弟的身邊,立刻提出要一起離開並毫不咨詢長輩們的意願地轉身。

“念平的確可以走,但思安你必須留步。”

陶淨這態度放得很軟,任誰都看得懂是深怕影響了後續的什麼發展,而想趁早安撫。

滿目彼等的僵持,陶念平突然記起侯大海醒來的夜晚透露過,要跟姊姊聊宮中相關的。那素來不管的他真的該時候自動退場了。但是,眼看牽涉的人物統統是自己的至親,更包含了個負傷的阿爸。

他馬上要轉頭一走了之嗎。

他馬上、要允許像跟陶思安的關係糾葛下去,再錯失支援的機會嗎?

“家姐,讓我陪你。留著聽聽吧。”

“平仔,那是宮中的麻煩,你不會想知道。”眱了眱弟弟身旁的長輩,眼神散發警告意味,“同樣的,我也不想知道。”

“姨婆,這跟阿爸的傷有關吧?那麼,已經夠引申成我們的麻煩了,對不對?”揚著眉,他擠到侯大海的輪椅背握緊把手,一顆心鐵了下來就帶人離開了升降機前,“去那邊坐,再說。”

半分不打算留駐的陶思安,被中途殺出的、她那從不拒絕的弟弟,俐落的將了一軍。四人遂在通往的士站及另座出口的大堂位子,面面相覷的聚集起來。

“直接些。不要轉彎抹角。”

陶念平對玄安宮內發生的,連個大概都沒有。

尤其是在學的白天,他很少身處村內。近日又因為談合租,他受邀至朋友父親空置的物業用相宜價格短期體驗遷區生活。若要提及之於玄安宮的最新鮮記憶,已經是在年多前步經碰見的、陶念優開光黃符失敗被養父抱怨的那次。

在姨婆向目無表情的姊姊解釋什麼“神壇不穩定”時,沒修過法的陶念平腦袋運轉得特別吃力。至父親講述自己的意外由於一股拉扯腳跟的勁而生,及樑上刻著可疑陣法等,才懂給予正常速率下的驚愕反饋。

“姨媽,壇現在怎樣?”

“安神燈已熄掉了兩盞。看這象徵我都不用去試壇的情況罷,現在,肯定完全失效了。”

“──等等,你怎的能搞得過百年的老神壇失效?”

一下子把矛頭指向了陶淨,陶思安明顯從沒分享自己的信任。這長輩當然懂得在對方認知下,其立場身分尷尬,遂平心靜氣的繼續剖析複雜的內容:

“思安,當年在罰你之後,我基本很少理會宮中。畢竟,陶懷承才是順位的掌事。”那雙眼睛的氣燄又不見了,換上無奈及疲憊,“劉石在我背後收買你那沒用的大舅。因為欠債,陶懷承迫不得已將權力交出。看外人越來越多,更心狠手辣動輒誅滅魂魄,他怕了,才懂已鑄成大錯,來向我求救。”

“姨婆,劉石是你丈夫吧?怎講得跟你無關一樣。”

他們夫婦倆的關係在眾人的認知中尚算和平。

沒有陶思安這抱著懷疑到底的態度,質詢下去的問題,恐怕,在場的這一家三口不會再有機緣巧合了解這陶氏分支的往昔。

劉石在馬來西亞時是其師最得意之徒,早有心另起爐灶。陶淨之後甚至覺得他肯跟來香港,無非對玄安宮動著什麼歪腦筋。

她亦有提及那陶思安姊弟僅有數面之緣的孻叔劉光,與父親劉石為前途意見相左而往台灣生活,幾乎不再聯絡的斷交。當然也少不了她那癌症逝世的妹妹陶森,其鰥夫施國全、遺孤施黛華沒待港的原因,據說亦由於跟劉石的不咬弦。

“我們當年在馬拉並不風光,你們不知道吧。畢竟,除了三位堂兄弟外,我沒親身說過。”為了認親,她解釋不少家裏苦不堪言、血脈相殘的震撼,“以前師父教我們『趕絕』這招來攢錢,對年輕的我而言能生活就是全部了,不需其他的覺悟。想想看,法事一樁的錢,夠我們幾人吃整個月,有什麼好原因要去放棄的?”

“行了。那你們想怎樣。”

話至此,陶思安知道她那最壞的設想已充分實現。這繼承者的身分,始終屬天意,非她固執所能擺脫的定局、非血肉之軀所耐的命運。

命運這玩意兒。

它從未整天整夜指點你必須跟循怎樣的路線過活,衹有適時才會當頭棒喝。平日也許、較誰都輕鬆自若的在遊山玩水著。

而參透那般編排終歸認命之途的陶思安。此時此刻老實地佇足玄安圍,準備處理她所應該做的責任。

根據陶淨及侯大海的觀察,他們懷疑劉石跟四位弟子,及其經常出入宮中“幫忙”的結拜兄長張進財、詹湛恆暨兩者合共的七位弟子,聯同仨屯門小勢力鄉紳趙超、王炳、彭元強等,不單盜取玄安宮的獨門符法,更借此地做大本營作歹邪陰術之勾當。

陶思安被革退的兩年左右。陶淨漸漸明瞭並肯切劉石的惡行,隨著日益掌權,他更不把妻子放在眼內,認為陶淨缺乏扭轉乾坤的親故,遂完全不在乎其動向。

於是他們更狂妄得大剌剌轉售符書,侯大海問責後隨即發生見血的意外。謀財後害命的戲碼也出現了,陶淨知悉不能怠慢應付,不然最終會輪到自己。她遂提議侯大海將計就計的裝失憶,先退至安全的場外,重整旗鼓再算。

──那衹是,在陶淨接觸陶思安前的鬆散、沒把握的設想。

“這幫人……癡線!簡直離譜。”

八點二十三分,站在完全無光的玄安宮門前的大片空地,陶思安胸膛內的火勢旺盛,氣得開始來回急遽踱步。

為讓她獨自返宮一睹不經“加工”的現狀及重燃安神燈,陶淨提議劉石召家族會議。她花費一小時,待在陶氏名下隔著芬芳圍的白磚地村內耐性的等候和留意。終於,守到這全員入席、他們養的雜兵都去躲懶了的絕佳中空機會。

無奈是,玄安宮的情況遠遠比料想的不堪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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