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凡说:“师父,那里有个人。”
清源子也瞧见了。
三十余丈外,有株苍劲老松亭亭如盖生得歪斜,树荫下一人背靠树干动也不动。
邹凡建议,“我们绕开他?”
清源子摇头,那人必须去拜见一番。
他背着邹凡走至松树下,哑然失笑。
树下人正酣睡,左手攥着一个酒坛横放腿上,坛口不时漏出几滴酒珠。
他身边林林总总散落二三十个酒坛,侧旁一柄带鞘铁剑插在土里,其貌不扬。
剑仙司徒稹,嗜酒如命,名不虚传。
清源子面朝烂醉如泥的司徒稹,恭敬地深鞠躬。
司徒稹张嘴打个大哈欠,右手在眼前驱赶苍蝇似的晃了晃,又挠挠下巴,继续沉睡。
清源子抬步要走,邹凡说:“师父,剑!”
清源子说:“确是好剑。”
邹凡说:“可以用它割断绳子!”
清源子却迟疑,剑仙沉醉,不告而借用他的宝剑,似乎不妥。
剑仙英名远扬,面对这般豪杰,清源子还是讲究脸皮的。
不过为了宝贝徒弟免受皮肉之苦,他纠结片刻,终究还是选择妥协。
清源子放下邹凡,朝司徒稹揖礼,“英雄,恳请借宝剑一用,解我徒弟身上绳索,万谢!”
司徒稹无丝毫反应,瞧来醉得够深。
清源子又揖了二礼告求,插在土里的宝剑突然倒地,剑刃出鞘三寸。
“谢英雄襄助!”清源子抽出宝剑,轻松割开邹凡身上绳索。
他收起断绳,将剑插回剑鞘,倚着树干安放妥当。
清源子从腰间袋里拿出一坛酒,小心搁在司徒稹手边。
他为了宝贝徒弟,无私奉献了这坛珍藏多年一直舍不得喝的“忘忧醪”,着实心疼。
不过心疼归心疼,好歹助徒弟得了解脱。
忘忧醪清源子也曾尝过三两盅,确实沁人心脾。
留下美味回忆,倒也不亏。
清源子领着邹凡朝司徒稹揖礼辞别。
司徒稹睡得舒爽,打起呼噜。
师徒继续徒步前行。
邹凡回头偷瞧司徒稹,见他扭了扭身子坐直了些,仰头把手里酒坛朝嘴里猛灌,随后丢掉酒坛,又抓起清源子贡献的酒,潇洒地一口闷。
邹凡目瞪口呆,贴近清源子,生怕司徒稹听见,特意压低声音悄悄地说:“师父,那人没醉……”
司徒稹畅爽地赞叹正巧传来,“好酒——啊——!”
清源子眼角直跳,不动声色,“人不醉心自醉,难得糊涂才妙。”
邹凡琢磨,“难得糊涂么……”
两人走了八十步,撞见一个插在土里的木牌。
木牌是很普通的木头削成的,上面留有三列十二个大字——
前方危险,如若不信,后果自负。
清源子信,十足相信,也信心十足。
他迈出第八十一步。
邹凡虽持怀疑态度,却唯以师父马首是瞻,师父走,他也跟着走。
师徒第八十一步落地时,仿佛撞进透明水波,激荡起一圈圈涟漪,两人随之消失无形。
司徒稹受师兄夏诩委托,于神墟里镇守东门。
他在人前满口答应恪尽职守,转头就因嗜酒贪杯玩忽职守,放过许多漏网之鱼。
偏偏这些漏网之鱼有心巴结传说中的剑仙,纷纷奉上美酒伺候。
司徒稹越喝越醉,越醉越是糊涂,越糊涂放过的鱼儿越多。
自然也引起许多宵小之徒暗生歹心,妄图趁剑仙醉酒,害他性命夺他宝剑。
当贼徒心怀不轨接近司徒稹时,宝剑自主出鞘,剑吟起落,剑光闪烁,贼徒立即断作两段一命呜呼,伤口燃起烈焰,直至烧作飞灰,形魂俱灭。
自此无人再敢越雷池半步,老老实实奉上更多美酒。
……
邹凡觉得像是踩中流沙,低头一瞧仍是地面,再抬头时,师父凭空消失了。
“师父?你在哪里?师父!”
邹凡呼唤,无人应答。
他内心忐忑,四方摸索,眼见前边滚来一阵苍白浓雾。
邹凡顿时想起糟糕的回忆,扭身就逃。
浓雾追到他身后,眼看要把他淹没,天地突然荡起一阵大风,瞬间吹散迷雾。
邹凡才安心,长吐一口浊气,暗忖好险。
他的直觉告诉他,雾必定有毒!
幸好风来得及时。
风载着一片晶莹剔透的银粟翩然落在邹凡脸庞。
下雪了。
邹凡抬望眼,天上玉龙起舞琼英飞白,大地瞬间冰封万里素裹银装,如此奇景简直世所罕见。
他瞠目结舌。
漫天飞雪陡然消逝无形,世间已是东风柔情,草长莺飞。
东风未尽,又有七彩长虹闪耀苍穹,绵绵甘霖悄然而至。
邹凡沐浴甘霖,闻得飞雁哀鸣入耳,自有落叶萧萧挂肩。
他恍惚间遍历四季,浑噩着登上高丘。
“救命——啊——!”
邹凡听见一声惨叫,猛地惊醒,瞧见荒唐一幕——
一口锅,一条狗,三个木头人。
诡异的是,木头人似活物行动自如。
两个人各攥住狗的四条腿,朝两边拉开,露出狗腹。
第三人以掌作刀,对准狗肚子直接捅入,狗立即嗷嗷哀嚎。
掌刀一搅,自上朝下一剌,把狗切作两半。
狗一命呜呼,哀嚎骤止。
那人又切开四条狗腿,一股脑把狗肉全倒进锅里,锅便开始沸腾。
三人同时扑在锅边蹲下,围作一个圆,六只手搭在锅口,极力地嗅,发出畅快呻吟,咯咯怪笑。
数息,一人率先动手,直接在锅里捞起一条狗腿,肆意啃食。
另外两人也不甘示弱,争先恐后各捞起一条狗腿,大快朵颐。
邹凡这才看清,那狗腿也是木腿。
他口舌生津,情不自禁咽着口水,却不理解,明明是木头人吃木头狗,为什么吃得这般喷香可口?
三人吃完狗腿,突然扭转头颅,一齐死死盯着邹凡。
邹凡心惊胆战,悄然后退三步,手已伸进腰间布袋,攥紧了金砖。
一人从锅里捞出最后一只狗腿,直接扔在邹凡脚边。
邹凡瞧着狗腿,再看三人。
三人同时朝他努着下巴。
邹凡当即明白,他们叫他吃狗腿。
可它是木头,怎么能吃?
邹凡摇了摇头,不肯吃。
三人齐刷刷迈向邹凡,一步一停,动作整齐划一,走得十分缓慢。
邹凡登时想到木狗被三人肢解的一幕,不过此幕里,木狗已经变成了他。
他在拼命挣扎。
刹那间,邹凡发觉自个儿仅剩个脑袋在油锅里浮沉。
他抬眼瞧,有四张血盆大口正从他的断臂残肢上撕下大块血肉,畅快咀嚼。
叫他万分惊恐的是,其中一张血盆大口竟是他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