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妖族怎么办呢。”
本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没想到人群之中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句，沉寂许久的众人瞬间又沸腾不已。
有人揣测道：“谁知道它来做什么，搞不好就是来窃取宗内机密的。”
有人高呼着：“妖魔本就是一丘之貉，我们还是应该替天行道才是。”
听着众人这番话，王简瞬间恢复了精神，说道：“这种坏胚子迟早是个祸害，还留着干什么？”
“那只是个……”
陆千凡刚想上前理论，就被陌曾拦了下来。
陌曾面向众人道：“你们是要‘降妖除魔，替天行道’是吗？”
“当然。”
众人应和着，纷纷点头。
“什么算得上是天道呢？天道能够实行是因其能庇佑天下，绝非是怀揣恶意想要杀死某一方。但你们口中所谓的天道，是这样吗？
不过是为自己抹除威胁的借口罢了。
你们喜欢聊旧事，也好。当年大战之时，半数妖族保持中立，甚至有部分妖族不惜冒着被魔族一并铲除的风险去救助人族。
你们说妖族可恨，是因为他们屠杀人族，这不无道理。可这一部分救死扶伤，被人族不解又被魔族追杀的妖族呢？他们做错了什么，怎么从未听你们提起过？你们所追寻的究竟是仇恨，是大义，还是……那种恃强凌弱的快感？”
陌曾顿了顿，又道：“这只妖力低微的小妖根本无法造成任何威胁，如此，我想也没有抹除的必要。”
陆千凡连忙点头表示赞同。
一番话令众人沉默了，但王简依旧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他轻蔑一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只知道妖族至今和魔族有合作。这妖现在是弱小，那以后呢？以后的事情谁都不知道，你能保证它日后不会伤人吗？”
陌曾道：“此妖为林褐鼠妖，是一种胆小腼腆的妖。妖力很弱，即便他成年了，一个正常人加一根木棍足以对付。这种妖在宗外的山上不少，他们并不伤人。”
王简撇了撇嘴道：“哼，凡事都有万一。说不定它就此怀恨在心，日后处心积虑想要算计人族又该如何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为人族埋下如此大的祸害！”
陆千凡愤愤不平地想着：这妖会怀恨在心，还不是因为你今日的所作所为。
陌曾摇了摇头道：“那又如何呢？不去处置作乱的邪祟魔将，却在这里对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妖赶尽杀绝。若人族可以被一只小鼠妖颠覆，我倒不如先入了魔去。”
什么什么入魔啊，这可是苍水宗。
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告诉了掌门，那陌曾这个客卿可能要做不下去了。
陆千凡急忙戳了戳陌曾的后背，看了一眼羽执并压低声音道：“什么入魔不入魔的，这话不能乱说的。”
“啊，无事……”陌曾轻声回应着陆千凡，然后转向羽执道：“二长老您……还在吗？”
羽执缓缓眨了眨眼睛，好像刚刚神游回来一般：“嗯，嗯，客卿说的有道理。如今我们的敌人是魔族，这不过是一只小妖，无需为此大惊小怪。”
“那是不是可以把他送出苍水宗了？”陆千凡脸上浮现出一丝欣喜，已经动身要将小妖抱起来。
羽执制止了陆千凡，有些严肃地摇摇头道：“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我还是要说：不行。”
陆千凡看了看陌曾又看了看羽执，犹豫地问道：“为何？”
羽执道：“因为我们的确不知道他是来宗内做什么的，即便知道它并无恶意，现在的苍水宗也不容许来路不明的妖族随意进出。”
“是因为……试渊武祭吗？”
陆千凡问道。
羽执没有说话，而是微微点了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
陌曾立刻心领神会，俯身在陆千凡耳边低声道：“如今宗内有魔族，全宗警戒。不妨先将这小妖留在宗内治疗，等魔族的事情告一段落，再送出宗。”
对，还有潜藏在暗处的魔修。
小妖本身没有恶意，但是说不定会被魔修利用呢，的确应该小心一些。
不过，二长老和陌曾客卿怎么一唱一和地。他们暗地里是不是在聊什么不能说的事情，还是说有什么只有他们知道的事情。
陆千凡配合地点了点头，道：“那便请二长老处理吧。”
羽执这样露出满意的神色，转瞬又拍了拍脑袋有些难为道：“哎呀，这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我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做。要不陌曾你走一趟……”
陌曾连忙道：“二长老，您忘了吗。我也有事的。”
“啊对对对，方才还与我说过来着。真的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了……那这样吧，陆千凡，就由你将这小妖带到临风阁交给昧雨治疗吧。其余人，看什么呢，赶紧都散了，散了。”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陆千凡有些茫然，刚刚还不让自己掺和，怎么又要和自己有关系了。
陆千凡问道：“我吗？”
二长老义正言辞道：“没错，既然你有心要救这小妖，难道不应该对它负责吗？”
陆千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这样交给我了？
二长老平日里总是和善过了头，客卿更是连宗内的规矩都不怎么在乎。
本以为这两人会因为魔族入侵一事会变得严肃一些。
万万没有想到，确实是严肃了不少，可这份义正言辞的严肃竟然只是为了救下一只小妖。
一个宗门长老，一个宗门客卿，不应该为宗门排除所有忧患吗？
现在这样真的合理吗？
并且两人的默契程度让人不到最后根本看不出一点破绽。
在羽执的厉声呵斥下，众人纷纷散去。现在即便是王简也没有办法再说什么了。
陆千凡抱起小妖，走到陌曾和羽执面前道：“多谢二长老和陌曾客卿。”
羽执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道乐呵呵地道：“这小东西确实怪可怜的，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不敢相信羽执刚刚还是一副严肃到快凝固的神情。
苍水宗的长老都原来是如此的会变脸。
陌曾若无其事地说道：“弱小的生灵会使人心生怜悯，这是人之常情。”
陆千凡皱了皱眉：言下之意大概是刚刚那些人都已经不能被称为人了？
“还有多谢客卿刚刚替我挡下那一剑。我……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所以你日后有什么需要，请务必吩咐我去做。”
陌曾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他愣了片刻，随即笑道：“你是弱小而不自知啊。”
陌曾说罢便与羽执一同离开了。
两人离开后，陆千凡再一次品味起来陌曾最后留下的话。
“什么意思，‘弱小的生灵指的’是我不成？”
陆千凡看着怀里的小妖，没有挣扎，也没有再发抖，平稳的呼吸声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概括来说，就是犹如天神般降临，救助了绝望的孩童。
这样的事情怎么有一些熟悉呢？
对了，七年前好像也是这样。
小小的陆千凡坐在尸横遍野的树根边啜泣，在那个绝望的时刻有一个一身破烂的人突然出现。
那个人手执一把血迹斑斑的断剑，顷刻就从面前所有的魔族的身边一闪而过。
剑招落下，魔族再无生息。
他的身影并不宽厚，也没有华丽的出场。
可在那时，在小小的陆千凡眼中那便是天神下凡也无法比拟的存在。默默无闻，无谓功名，除净邪祟，那便是陆千凡想要追寻的人。
只是不知为何记不起他的容颜了。
陆千凡皱着眉头想了许久，回过神来才发现周已经到了临风阁。
……
“如此看来，你和陆千凡的关系还挺不错啊。”离开演武场不久，羽执便朝着陌曾打趣道。
“没有。”陌曾十分平常地否定了。
“哈哈哈，我可是过来人，看得出来你在意那小丫头。虽然，可能还算不上‘很’，不过已经在不经意间把她和其他人分别出来了。至于那丫头，在你面前也是少见地变得不那么锋芒毕露了。”
陌曾作出一脸“有吗？我不知道。根本没有这回事，但是我洗耳恭听”的样子。
羽执继续说下去道：“她本性正直而坚韧，无论遇到什么都不会轻易改变自己，实在是个好孩子啊。只可惜她的经历，让她变得好像剑一般冰冷生硬，身上的戾气也过于重了。你也劝劝她，人生何必要一直在一条死路上琢磨呢。”
陌曾远远地往临风阁的方向看了一眼：“二长老这话说给掌门听或许更有效果一些。”
“哈哈哈哈，你说的对。一个个都是犟驴，不是犟驴还来不了咱苍水宗呢。真是不让人省心。”
玩笑过后，陌曾突然严肃起来：“在绝望中的人，需要一个支持她活下去的理由。她很不幸，但还算幸运。”
羽执依旧是一脸笑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认真在听。
到了岔路口，羽执停下脚步笑眯眯地说道：“我得往这边走了，客卿是要去宗门南门的大阵吧。我们不是一路了，真遗憾，愉快的聊天时光总是飞逝而去。”
陌曾瞬间一愣，去要去察看宗门大阵的情况这件事只有今早传音时和季扇言说过。
羽执是怎么知道的呢？
陌曾看不透这个人，他是在试图？提醒？还是另有所图？
推演不会出错，但事情已经从推演的方向偏离了。和羽执过多的接触是否会影响未来偏离到难以预估的局面也不得而知。
但，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
陌曾面不改色地点点头，道：“请二长老保密。”
对于这样的反应，羽执也有些意外，但转瞬便是恢复了平日温和的笑容。
两人相互告辞，各走各的路。
羽执走后，陌曾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甚至比被陆千凡早上叫去看剑还要疲惫的疲惫。
和羽执交谈就像是和一张带着面具的狐狸交谈一样。他会不停地抛出陷阱，又在一旁观察你的一举一动，而常人永远看不透那层面具。
虽然让他知道多一些未必是坏事，但是离推演越远，越难以控制。
事实上不喝酒也不参与宗内酒会的陌曾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虽然羽执的确很会看人，但这件事情不是羽执太聪明，而是季扇言对酒真的毫无抵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