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疲倦地坐在白骨王座上。

旧王被刺穿了心脏，至尊之血涌入他的体内极速修复破损的身体，将路明非再一次进化为更加恐怖完美的生物，从那一刻起新王就正式登上了他的王位。

小师妹不知在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泪流满面地看着路明非，在他嘴角想要扬起一个狰狞丑陋的笑时女孩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

“笑得真难看。”小师妹把头埋在路明非胸前的鳞片上，鳞甲冷硬，但带给了她世间仅有的温暖。

这是最盛大的拥抱，在孤独的王座上胜利的君王坐拥整个世界，可他真正没有失去的唯有他怀中垂泪哽咽的少女。

她抬头看着路明非的脸，笨蛋师兄真难看啊，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面容因为覆盖在脸上的鳞片已经让人无法认清，明明在微笑，可又像是哭泣。

君王的脸上没有泪水，只有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滴落在苏小小的脸侧，女孩站在白骨王座上努力踮起脚尖，轻轻去吻这头悲伤的怪物。

这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怪物，也是世界上最孤独的孩子，苏小小和他相拥在星空之下，又并肩数着星星月亮，坐在白骨王座上吹起缕缕哀伤的风。

“哥哥，来交易吗？”

在苏小小闭上双眼的那一刻，路鸣泽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从身边响起，小男孩坐在路明非的右侧望着满目疮痍的世界，没有登临王座的欢喜，只有和路明非如出一辙的哀伤。

“我没什么能和你交易的。”路明非沙哑着喉咙：“我一无所有。”

“哥哥，你拥有整个世界，你当然是最富有的人！把至尊的权柄交易给我，我可以替你还原这个世界，但所有人都不再记得你，你再也回不到曾经属于你的九州。”

路鸣泽没有去看他的脸，轻声道：“这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是哥哥你穷尽无数个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孤独。”

＊

“GG。”

路明非在吵闹的网吧嚼着口香糖，在打爆对面后就迅速切出了游戏，在网页上搜索起“穿越”“九州”等只在小说中出现的名词。

“就好像做了场梦一样。”

路明非想，当他从那片充斥着血与杀戮的修行世界脱离出来，还未睁开眼耳边就响起网吧老哥们“装备大爆”的咆哮声，他惊慌地想要拿起手边的武器却只摸到了快要沿着缺口掉下去的营养快线。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从梦中醒来，路明非仿佛依旧还是那個路明非，可能还会面对暗恋的女生会下意识地耸肩缩头，露出贱兮兮的笑又操着一口的白烂话，好似这样他就是蜘蛛面具下的彼得帕克了，可他身边没有玛丽简，也没有会教导他“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班叔叔。

他只是一个会躲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试图藏住自己尾巴的小猴子，那么可怜、却又那么自由，自由得像是永远被什么锁住了手脚一样，日复一日地在这座让他觉得已经发烂的城市里重复着枯燥又自由的人生。

路明非不愿强调自己的凄冷，更不愿去想今年自己已经十七岁了还没有一个朋友——哦，也许在九州有过，但他们都死了。

尸骨还是路明非亲手埋的。

“路明非，你真他妈的牛逼！”

路明非醒来之后多想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自豪又低调地如此赞颂，他在九州是多么牛逼啊，身穿银甲披风骑着骏马连魔枭见他也吓破了胆，高高在上的旧日神明都不能无视他双手上缠着的、会燃起火焰的双刃。

可那又如何呢？

路明非还是会在孤独的王座上看着手掌心的青铜碎片发呆，那个沉默寡言又一直袒护着他的二师兄倒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到最后都没有找到他的遗骸。

路明非吹着泡泡，口香糖在不停地咀嚼中已经失去了味道，就像他现在的生活，一切在繁华落尽后都会恢复到最初的样子。

多么好啊，就好像他从来没失去过一样；可为何又会那么糟糕呢？就好像他从来都没得到过什么一样。

所以他只能站在镜子面前，笑得像是又和暗恋的女孩用烂话开了个玩笑，内心却在如此说着：“路明非，你真他妈是个傻逼。”

路明非终于在网吧待得腻歪了，不去理会网友老唐的游戏邀约，衰仔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拎着还没喝完的半瓶营养快线晃晃悠悠地走出网吧的门。

“该洗个头了。”

路明非踢着街边的石子，他想要哼一首歌来好增添些浪子的淡淡逼格，可看到人来人往的街道、看到结伴而行的高中生们，看到反光镜下形影单只的自己，便怎么也哼不出来了。

好像真没什么变化。

他又想。

明明从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九州杀了出来，坐拥着巨大的白骨王座，站在王座上好似世界的君主。

可有什么区别呢。

路明非失去了一切，从零开始直至登临王座，冷酷强大得像是诸天膜拜的神，可万界中再也没有其他路明非拥有的东西了。

他只有王座，只有在他怀中永远也不会再睁开眼的师妹。

只有如影随形的枯冷。

因为路明非总是会慢命运一步。

如今他回来了，没了王座，也没了只会为他存在的王座，仿佛那些为之所做的牺牲也不存在了。

路明非那会儿才懂得悔恨两个字对于人们的含义，他过去总是纠结些情啊爱啊的，仿佛加入文学社就不得不着重考虑这些东西了。

可在离别与悔恨面前，路明非双手刨土刨到满是血迹时都没再想起那个衣裙飘飘、开学时坐在长椅上读着《情人》的文艺少女。

那分明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孩，是平淡生活中唯一的期待与美好了，看不到她就好像看不到希望了一样。

路明非总是这样，习惯性找些什么存在去寄托自己无处安放的情感。

现在这样说不定也挺好？说不定之前真的就只是个梦，衰仔就衰仔呗，总比失去一切的衰仔要好吧？即使确实他什么都没拥有过。

路明非胡思乱想着，乱飘的目光忽然定格在不远处的一个冷面少年身上，他拎着包在人流中从容地走着，酷得好像从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路明非当然认得他——仕兰高中的学生有几个会不认识他？这可是楚子航啊，此獠当诛榜的榜首，多少女孩的梦中情人、多少少男梦做梦都想成为的人。

路明非看着楚子航，猜测他可能刚从少年宫里出来，正如路明非刚从网吧里出来一样。

路明非是这个县城网吧中当之无愧的游戏王者，而楚子航也同样是少年宫里毫无争议的超级男神。

以前的衰仔甚至连抬起头看他都会感到压力，毕竟这可是陈雯雯都为之折服的男人啊。

路明非想要吹一个口哨，做足一副轻浮挑逗的蠢样，可他其实并没有这个心情。

无论路明非愿不愿意承认，实际上他只是在努力伪装出如今和当初相似的衰样，在与大师兄刀剑相向时那个懦弱的自己就已经死去了。

楚子航在这一刻也看向了他。

仿佛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少年们都能在这一刻看见彼此眼中那个蜷缩着的死小孩似的。

“面瘫师兄是不是一眼相中我了？”

路明非忽然产生了这个古怪的想法，不然凭什么直直地盯着自己看，他现在还是耸拉着肩膀的焉茄子呢，哪里值得别人多看一眼。

路明非在恍惚间看到了一扇门在向他打开，可只是一闪而逝，这让少年狐疑地挠了挠头，怀疑自己是不是今天游戏打多了导致头有点昏。

什么都没有变化吗？

穿着精致礼服的小魔鬼拽了拽领结，站在虚构的钟楼上看向地上的路明非，巨大的钟摆此刻停留在了零点，秒钟又在他挥手的下个瞬间猛地跳动，世界也在这一刻恢复运转。

“晨光起于塔尖，终将铺满阴霾之地。拯救的永远不是他人而是自己，梦总会醒，太阳总会升起，是吧我最亲爱的哥哥？”

路鸣泽轻声道：“去成为主人公吧哥哥，用数百次穿越世界的经历换来一次现实中通往HAPPYEND路线的方法，怎么想都是很值的啦。”

可不要再做那个衰仔死小孩啦，有更光明的未来在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