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那个人是不是路明非，骑着一个那么破的自行车来上学，大概我们学校也就他能干出来了……卧槽！坐自行车后面的是苏晓樯！”

“卧槽！真是苏晓樯！”

路明非蹬着没有牌子的老旧自行车，依旧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后座的少女压住裙子仰着头没有避开沿路同学的奇异目光，仿佛是在巡礼中接受着愚民膜拜的王后。

苏晓樯是那么骄傲，以至于她此时不像是坐在破旧老自行车上，而是驾着一匹神骏的八足天马，她仍凭风吹长发，迎着日出步入尘世，潇洒得像是十步杀一人的女侠。

风沙遍地吹，有人迎风起。

赵孟华和陈雯雯也看见了这一幕。

陈雯雯从窗外看向下方成为世界中心的少男少女，晨光披在他们身上像是无形的纱，那是她读了很多本文艺小说也没能在现实中找到的某种“感觉”。

陈雯雯是一个心思细腻又追求浪漫的女孩儿，路明非固然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陪伴过她、可那没有打动她，也许有过短暂的心动，但只是一瞬之间就会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余留在她心中的只有那些空荡荡的枝条。

但在此刻陈雯雯看着骑着破自行车载着苏晓樯的路明非，内心竟生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愫。

有的人总是这样，路上遇到一个非你不可的小狗狗，你会逗着他玩、看着他为了讨好你伸出舌头舔着你的掌心，甚至毫无防备地朝着你露出他的肚皮，可你不会带他回家。

只是带来了几根火腿肠、家中小狗吃剩的狗粮，施舍给他一些浅薄又随意的爱，就让他乖乖地跟在你身后，不离不弃像是道影子。

有天那只小狗狗忽然消失了，又或是你发现他已经被别人抱走了，内心又会觉得空虚甚至失落，你知道你无法养他，可还是不希望他能得到除你之外的爱。

路明非在陈雯雯眼中就是那样的小狗狗，可爱又胆怯、孤独又廉价，只需要一点点关心就能让他心甘情愿成为自己的影子。

苏晓樯注意到了那一道从上方传来的目光，她抬起头就看到了陈雯雯的脸，文艺少女向来恬静又略带哀怨的脸上有些雾蒙蒙的。

小天女奇怪地歪了歪头，只觉得陈雯雯昨晚肯定又看了些稀奇古怪的书，也不知道路明非喜欢上她哪点。

现在的苏晓樯不太喜欢陈雯雯，也不怎么看得上她，她宁愿把钢琴小美女看做更强力的劲敌，也不愿和这么朵小白花争相斗艳。

“笨蛋。”苏晓樯指挥着路明非把破自行车停在她早就盯好的位置，结伴同行时用手肘戳了戳他的腰，道：“刚刚陈雯雯看伱呢。”

“何止陈雯雯，一路上全是人看我们好吗？”路明非没好气地道：“小天女你从哪里弄来的自行车，自备引擎是吧，我蹬得越快它叫得越欢！我真怕它突然散架了！”

“那你就不能蹬慢点？”苏晓樯说他是恶人先告状：“不是你的自行车你不心疼是吧，哪有那么蹬的，你以为是在竞速比赛啊！体育生也没你那么个蹬法啊！”

“咱俩当时都快迟到了，和竞速比赛有啥区别……”

苏晓樯和路明非互相甩着锅就上楼了，时不时斗下嘴，默契和谐得简直像是同门师兄妹似的。

路明非也没细想这熟悉的感觉到底来自何方，他其实很敏感，但总喜欢催眠自己，发扬下无师自通的阿Q精神。

在九州一年多的历练中这個毛病减轻了不少，但人的本性难移，一下子全根治完不太可能，更何况路明非还需要更深层地认识自己。

大师兄曾经说过修行也是逐渐认清自己的过程，路明非那会儿还不太明白，也没觉得什么事都能扯上修行。

等到路明非有些明白那些话时再回头望去就已经孤身一人了，再没有人能给他解惑。

是啊，修行修行，人生何处不修行呢？

“有些事还是需要早点下定决心得好。”路明非突然想到：“再这么总是半吊子就只能当一辈子衰仔屌丝了，屌丝倒是无所谓，可衰仔能握住什么呢？”

衰仔甚至握不住师姐贴在他脸上的手，也无法再见她一面、没办法告诉临死前仍关切着自己的女子一声“我做到了，你们赌赢了”。

快到班级门口时苏晓樯去厕所了，说要到那里拿出自己的小镜子整理整理自己。

路明非就说她大小姐气质显露无疑，结果被她狠狠搓了顿狗头，好不容易捋顺的头发又乱糟糟了起来。

“要不要今天去剪个头发呢？”

路明非走到班门口时想起了他曾看到过的一些网络小说，主角从屌丝逆袭的第一步就可能是剪个新的发型！

然后就可以收获“哇草原来这衰货换个发型就那么帅了”以及“这还是原来的屌丝”之类的惊叹。

从此曾经暗恋的女生也会在内心感叹某某某和过去真不一样了，真没看出来他那么帅，接下来就是逆袭打人脸、英雄救美接着抱得美人归等等喜闻乐见的展开……

路明非觉得自己内心戏真挺多的，可世间的巧合总是那么恰逢其会，他一进去班级就看到了安安静静站在讲台桌旁边的陈雯雯。

女孩侧过头看他，似乎有一瞬间的惊诧，路明非甚至还从中发觉到了淡淡的释然。

“陈雯雯在找谁？小天女吗。”

路明非如今脑子转得很快，修行者斗法厮杀是家常便饭，像他这样从修罗场里杀出来的刽子手无一例外感官都极其敏锐，不然也走不到那片决定世界走向的战场中心。

“路明非，那天的事你们没受什么处分吧？”陈雯雯轻言细语地说着，安静平和的脸上有着几分清澈如水的温柔：“我听说你在外面受了欺负，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我会尽量帮你的。”

路明非茫然地挠了挠头，那天的事，哪天的事啊？他在九州待太长时间了，经历了大大小小的事，一时半会儿还真记不清在现实世界发生了什么受欺负的事。

他在这里受的欺负可太多了，多得都数不清，他也不敢记。

就像是古代的农夫一辈子弯腰种田，来往的人肆意踩踏他的田地，可路明非不敢抬头，只顾着卑躬屈膝，万一哪天不小心抬个头看清某个人的脸可能就会引来天大的祸事。

他朝着陈雯雯打了个哈哈，像往常那样敷衍了过去，没人能从故意装傻的路明非面前套出话来，除非是那个像肚中蛔虫似的小魔鬼。

路明非回到了他的座位，才没有看到陈雯雯咬起自己嘴唇的小动作。

或者说即使看到了也不会在意，因为他再也不是那个跟在白裙子少女影子后面屁颠屁颠的衰仔了。

他是路明非，是世界上最大的怪物，也许是和小天女针锋相对的臭猴子，但不会再是颠沛流离的狗。

——永远不会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