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忘记了他是从哪里看到的一句话：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敌人。
也许这句话并不完全正确，但此刻非常适用于赵孟华身上，他狐疑地看着在愁眉苦脸翻书叹气的路明非，总觉得这个往日里被他踩到脚底的衰仔有了什么变化。
于是赵孟华找来他最忠诚的小弟们，简单交代几句就让他们去试探下路明非。
“路明非路明非！你那事咋处理了？”
徐淼淼熟络地坐到路明非身上，拉上他的兄弟按照赵孟华吩咐的那样套话。
路明非看他们时不时将视线暼向一旁，就猜出徐淼淼兄弟俩是赵孟华派来打探他的侦察兵，这让察觉到这点的男孩忍不住发笑。
现在很多事都不值得路明非生气或动容了，他像过去那样应对着这俩兄弟，但少了份受宠若惊和缩头耷肩的衰劲儿。
徐淼淼看不出路明非最根本的变化，但依旧觉得不对劲，试探方式就越发黏人了，路明非心想随他吧，反正累了也就走了。
于是场面就成了他们兄弟俩好似向路明非找麻烦一样，班里有不少人都在看热闹。
陈雯雯感到很奇怪，但这种场面并不少见，路明非在一些时候是很多人放在明面上打趣的对象，因为这个衰仔看起来并不在意这些事。
没人把路明非当开什么玩笑都能一笑而过的朋友，只是他太好欺负了，才会每个人都想着要不要踩他两脚，即使有人不想踩他也绝不是因为怜悯或是同学间的情谊。
只是鞋子踩在烂泥上难免会溅起泥点，他们的袖腿那么干净，又怎么能容忍来自路明非身上的浑浊呢？
他们从来不在乎路明非，只是在乎路明非是否会成为他们身上的污点，所以当做笑料，所以冷眼淡漠。
陈雯雯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她不是不能给路明非解围，可赵孟华突然找她聊文学社的事儿，她就想到了些什么。
“路明非那边没事吗？”
陈雯雯似若无意地提了一句，赵孟华就回道：“徐淼淼找路明非有事吧，他们不是经常这样吗？我一会去问问，没事的。”
陈雯雯点点头就不再提这事了。
路明非正在想用什么理由打发徐淼淼兄弟俩呢，耳边突然就传来一阵爆响，那是少女突然怒极的嘶吼，夹杂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怨气，把所有人都吓得僵在当场。
“徐淼淼！你们在干什么！”
苏晓樯从门口冲了过来，身手像猎豹一样矫健，也像极了暴怒的小雌豹。
“啪啪——”
她来到路明非的身旁抬手就给了徐淼淼兄弟俩一人一个巴掌，动作之迅猛连路明非都没反应过来。
所有人都被她吓住了，大家都知道小天女作风向来娇蛮，却从没见过她真的和别人撕扯，那对骄傲的苏晓樯来说太远了。
可今天她的表现给了人当头一棒，被抽的徐淼淼两人被苏晓樯的模样震住了，嘴皮子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苏晓樯又高高举起了手，这次她的速度没有那么快了，但很显然是在蓄力，她这次打算来一個大的！
陈雯雯最先反应了过来，她赶忙进行劝阻，赵孟华也顾不上别的了，跑去堵在他们中间，大喊道：“苏晓樯，你疯了！？”
同学们看到赵孟华插手都情不自禁松口气，小天女喜欢赵孟华的事儿在他们之间都不是秘密，无论她再怎么肆无忌惮但总是也要顾虑赵孟华的，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让人那么猝不及防。
“让开！”苏晓樯恶狠狠地瞪着他，小天女眼圈泛红，像受到了天大委屈似的：“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打！”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赵孟华也有些怂了，但被打的毕竟是他的马仔，再说了苏晓樯再怎么疯也不会真对自己出手吧？
“说你妈！给老娘滚！”
小天女现在还真就六亲不认了，又一耳光抽在赵孟华的脸上，看他还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更是怒火中烧，可下一巴掌还没挥出去就被路明非轻轻握住了手腕。
“小天女、小天女，算了算了……”
路明非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劝架，却不料苏晓樯枪口一转又对准了他，女孩随手拿起一本书就拍在了他的脑袋上，带着哭腔地骂他：“路明非！你这怂货！白痴！笨蛋！”
从她口中出现了一连串侮辱性的词汇，苏晓樯猛地挣脱开来就往班外冲，可半途又折返回来，狠狠踢了路明非小腿一下，跑出去了。
被打四人组面面相觑。
“小天女这是发的哪门子风啊，疼死我了。”徐淼淼兄弟俩抱怨。
“别说有的没的了，拿些纸，我流鼻血了，你们怎么惹到她的？”赵孟华才是真的遭重，脸上留个红印，鼻子还在往外窜血。
“我出去找她。”
路明非没心情再和他们纠缠，跟着就追了出去，在一个不怎么起眼的角落发现了坐在台阶上抽鼻子的苏晓樯。
“手疼不？”路明非坐在她旁边没问因为啥生气，其实他心里隐约有个猜测，但大家默契地都没捅破那张窗纸，就当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好了，它总是能拉近彼此关系的。
苏晓樯转头就瞪他，作势就要抬手，路明非果断求饶：“我错了我错了，还有别打脸啊！我可不想流着鼻血回去，你是没看到赵孟华刚刚那鼻血跟喷泉似的乱飚，陈雯雯差点没被吓哭，估计这会儿正照顾他呢。”
“心疼了？”苏晓樯冷笑。
“别乱说呀！”路明非急了：“我哪能心疼赵孟华啊！你还嫌我奇怪的传闻不够多啊！女侠你可高抬贵嘴，抽我几巴掌解解恨得了，别拿这事恶心我啊。”
“伱白痴啊！我说陈雯雯！”苏晓樯也急了：“路明非你这个蠢货，就会惹人生气！”
“毕竟我干不来聪明事嘛。”路明非变魔术似地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献给她：“赵孟华鼻血差点喷我身上我都没给他用，就给我敬爱的苏女侠留着呢！”
“什么做不来聪明事，你就是故意装糊涂。”苏晓樯抱着自己被藏在裙子下的腿，素净的小白袜穿在风风火火的小天女身上也有种说不出的韵味来。
路明非这才后自后觉地发现小天女的脸蛋出奇的漂亮，比陈雯雯她们都漂亮，可他从来都没在意过，只觉得她给自己投食时的样子帅毙了。
今天也是，穿着好看的小裙子好似艳丽开放的小花，但偏又走出女侠似的豪放，几个耳光哪是抽在别人脸上，那是抽在了路明非的心上！
——今天真他妈的帅！简直帅爆了！
“你今天抽赵孟华这么重，以后可就不好追他咯。”路明非偏过头不想让苏晓樯看到他此时的表情。
“你呢？陈雯雯都要对赵孟华投怀送抱了，你还在这和我嘴贫。”
苏晓樯心里揪了一下，但她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小天女看路明非偏过头，也赌气般地扭过头去不看他。
“得了吧，你当我傻呢？我留在那儿也不是当别人的笑话，赵孟华受伤了有人关心，指不定还得我屁颠屁颠地去找纸，然后送到陈雯雯手里。”
路明非撇了撇嘴：“我可没那么贱。”
“你一直都那么贱！”苏晓樯说着就来气，抬手就要揍他，可落下手来时只是轻轻揉了揉路明非的头发：“疼不疼。”
“什么？”
“我打你的地方疼不疼！别装聋子！”
苏晓樯也顾不得当骄骄傲傲的小天女了，她逼得路明非看向她，等看到路明非那张偷笑的脸时也忍不住想笑，可嘴一撇，眼泪先掉了下来。
“对不起，下次不会这样了。”路明非给她抹眼泪，发誓道：“下次绝对不劳烦苏女侠亲自动手，小的就直接把他们全搞定。”
“嗯。”
苏晓樯轻应了声：“我见不得他们欺负你，你以后别让他们再欺负了，我会难受，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忍一忍就过去了，或者你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可我受不了，我宁愿你惹些麻烦也不想看他们再欺负你。”
“那到时候你给我擦屁股啊？”路明非笑着给小天女擦那张哭花的脸蛋：“不嫌我恶心啦。”
“擦就擦！我就是要告诉他们、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罩的！”苏晓樯哭的很大声：“他们凭什么欺负你！凭什么那些人都欺负你！”
她哭得稀里哗啦的，低低抽泣着：“你明明都那样了，都被欺负成那样了，我却只能看着你、看着你们……只是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路明非沉默了。
他下意识想要将哭泣的女孩搂进怀里，可手在半空停了下来，慢慢五指攥紧成拳。
“没事没事，我再也不会受那种欺负了。”路明非说，他抬起头望向前方，那是一双如黄金般瑰丽的双瞳：“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能那样揉捏我。”
——残余的怯懦在这一刻被火焰燃烧殆尽，君王在少年的躯壳中重生，他赌上威权，要与无形的怪物厮杀。
“笨蛋路明非，被欺负也没关系，等到我神功大成我就罩着你。”苏晓樯自己擦干眼泪，又成了那个骄傲的小天女。
“是是是，那到时候我可要紧紧抱住你的大腿了。”
“下流！”
“……啊？这还能被骂两次的啊？”
似曾相识的一幕让路明非顿了顿，悲伤像潮水一般从心间蔓延，那么冰凉，让他从未如此渴求过身旁的温暖。
拳头攥紧又松开，路明非还是揽住了苏晓樯的肩膀，小天女楞了下，骂道：“滚粗！别趁乱占我便宜。”
“你头都要怼我下巴上了你说这话？恶人先告状啊，明明是你先动的！”
“我脸哭花了躲躲不行？你看你小气那样！没点男子气概，再说我伸头是我的事，你干嘛抱我？你当我是陈雯雯啊。”
“咱能别提陈雯雯了吗？”路明非败退了，虽然他自认和苏晓樯一样都是懵懂感情里的败犬，也该抛开这件事驶向另一条轨道，但该怎么说呢。
就像是陈雯雯在他脑海中永远都是那个穿着近乎白到透明的裙子的女孩，仿佛陈雯雯就该穿着那件裙子，离开它她就不是陈雯雯了一样。
路明非第一次那么心动，就算他现在知道陈雯雯不是那么美好的人，可总有那么美好的一瞬间停留在他的心里，有关那个女孩，有关那年热又清凉的九月，那是他青春中为数不多的柔软。
以至于他想把那个秘密藏到内心最深处，生怕风一吹就碰碎了，因为路明非知道，这份憧憬很脆弱，脆弱到暴露在人前就会碎成渣渣，自己再怎么拼也拼不全了。
路明非的青春并不寡淡，也从不热烈，他曾经喜欢的女孩有隐约间喜欢的人，她感到欢喜，但那份欢喜和路明非无关。
生涩又苦涩，懵懂又美好，热烈又懦弱，这就是路明非的初次暗恋，可那些都过去了，他念念不忘的是那份喜欢的心情，不再是陈雯雯了。
她也许还是那个坐在长椅上穿着小白裙读杜拉斯《情人》的女孩，但路明非不再会为她驻足，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很好，但不再那么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似乎也不差啊。
“不是你先提赵孟华的吗？”
苏晓樯哼哼着，她的脑袋还抵着路明非的下巴，像是蹭着饲主的猫咪，骄傲如她也会慷慨地施舍给铲屎官那份独一无二的亲昵。
“是我嘴贱，姑奶奶我给你道歉行吧？”
路明非真想扇自己几耳光，没事非得踢赵孟华干啥？他是陈雯雯牵着链随叫随到的土狗，难道小天女那份从小维持到大的骄傲就没有被赵孟华不留情地扔在地下了吗？
他们不爱你，才会那么对你，那有什么区别对待，就只是爱与不爱罢了。
“我早就不在意赵孟华了。”
苏晓樯忽然说道：“我抽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欺负你，就像陈雯雯一样，他们心里都清楚，却个个都在装糊涂，他敢在那个时候站出来就是他心里有底，我讨厌他这样居高临下地对我，好像拿捏着我似的。”
“女孩子其实是很绝情的生物，而且想法很多也很少念旧，我以前觉得赵孟华是这届男生里最好的，所以我才想要得到他，这和我喜欢不喜欢他没关系，我只想要最好的，从小到大我都不愿意输给别人。”
“他不把我当回事，我还装看不见，我觉得你很讨厌，因为我好像也和你一样，他们不在明面上取笑我，可背地里总会看我笑话。”
苏晓樯往路明非怀里挤了挤，好似两只败犬缩在墙角相互取暖、彼此舔着伤口：“你以前和我说过我不该过这么苦的，说你和我不一样。”
“我想了想确实是这样，赵孟华又怎么了？他想喜欢谁就去喜欢谁，反正我不喜欢他了。”
路明非挠了挠头，他反而这会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总不能鼓着掌欢呼败犬联盟的诞生吧？那说不定他也挨上小天女毫不留情的巴掌。
可也不能抱着头和她哭成一团，搞得他们俩好像真成败犬了，仗还没打就夹着尾巴溜了的逃兵？
得了吧，路明非可不觉得赵孟华是和他对垒的将军，从一开始这就不是场对等的战争，以前是赵孟华能把他这条衰仔秒成渣，可现在路明非早就今非昔比了，他甚至能把赵孟华踩在脚下让他舔自己的鞋底。
可路明非不那么喜欢陈雯雯了，也就没有开战的必要了，他要留着这份兵力，好在将来对某些自己更喜欢的女孩发起爱的冲锋。
“小天女，你不喜欢陈雯雯吧？就像我也不喜欢赵孟华一样。”路明非笑了起来，眯着眼，有点狡猾：“我们两个都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了，还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吗？”
苏晓樯觉得路明非脑子不好，没搭理他，她站起身找了个地方把自己又收拾得漂漂亮亮的，然后一脚把路明非踢回了班里。
小天女强势地走上讲台，乱糟糟的班级里又因为她的举动而安静了下来，无视那些奇怪的眼神，她像女王俯视着、睥睨着、宣告着：“从今天开始你们谁都不准欺负路明非，他是我苏晓樯罩的。”
路明非在下面拼命鼓掌，心里怒吼小天女好帅小天女万岁你就是我亲——
“以后路明非妈不在的时候我就是他妈！谁敢欺负我儿子，我就撕谁！”
小天女说完这句话就溜了，跑得飞快，路明非满脸错愕地坐在下面，还在机械似地鼓着掌。
“路明非，是什么把你变成了这样，三国杀吗？”徐淼淼古怪地看着他：“你认小天女当义父了？不过也像是你能做出来的事儿。”
——像个锤子！我有那么不要脸吗！
路明非尴尬极了，现在只想找块豆腐把自己撞死，他从座位上蹦起来就去追苏晓樯，但也只是为了找个理由离开这个地方。
“坏了，一不小心中小天女的计了！”
路明非那个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