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孙陌早早便起床了,倒不是自己想起,而是那马叫声,驴嘶声,还有离得最近的低音烟嗓牛哞声,孙陌现在真有些怀疑,这老牛在村子里是不是偷吃过村长种的老烟草。
孙陌钻出帐篷后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因为这车驾停放的地点在城墙根,所以根本看不见初升的太阳,只能看到清晨雾气下划过城头的淡淡红霞。
孙陌一边洗漱一边扯了把草料塞住老牛的嘴,至于王树木和张猎户早就不知去向哪里,又陪老牛玩了好一会,王树木才拎着一袋食物回来,“刚打的豆浆,还热着呢,还有油条。”
“张叔呢?”孙陌一边吃着一边问道。
“他说他先去城门口等我们了。”
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王树木将帐篷拆了放在牛车上,在孙陌吃好后,两人便驾着牛车向城门驶去。
不一会牛车便带了孙陌两人来到进来时的城门口,当然不是从这处城门出去,而是从这里向东望去,便一眼能看到的另一处城门。
两处城门之间竟没有一栋房屋,也没有摊位,只有三条五里多长的笔直阔道,中间一条最宽,足能容纳四辆马车并行,地面也是大块的青石铺就。
它将整个黑山军寨分成南北两块,南边主要是坊市,也就是孙陌昨天去的地方,北面主要是居民的房舍,驻军的营地则在城墙旁边。
但此时上面却空无一物,因为这是官家的驿道,只有手拿信令与军令的军伍可以通行,即使是这黑山军寨的守军也不行,在府城每年的宣法中都告知过。
平西府侯府令十七:“驿道,国之命脉也,触之削足,毁之立决”
当然修在城镇内的的驿道也是少见,毕竟不太方便,像这黑山军寨南北沟通往来,就只能通过这驿道上架起的道道廊桥,孙陌昨天也逛过几座廊桥,小的廊桥只能供行人通过,而大的则宽阔到让三辆马车并行通过。
在驿道的左侧则是一条青砖小路供行人使用,右侧则是可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行的车道,供车驾来往所用,同样是青石铺就,只不过都是用些碎石边角料,但也比黄土路面好上不少。
不一会牛车来到这处城门前,看到一身黑衣,负弓挎剑的张猎户,不用牛车停下便身形飘忽地跳上马车,然后一同向城门驶去,这处城门比另一处要矮上不少,也没有箭楼,连城门都只是用寻常木材打造,看似厚重其实却不堪一击,即使只是开元,都能一击将这城门打穿。
但牛车在即将通过时,一杆长矛拦在了牛车前,只见一名高瘦男子高高扬头斜眼看向众人,他脸色灰暗,眼窝深陷,不像前门那边军士的冷肃,反倒像是个痞子无赖,一身黑色的军士战衣松松散散,显得不伦不类。
“军爷,我们在前门已经交过入门费了。”王树木语气略带谦卑地说道。
“你在前门交的,关我后门什么事?交到我手上了!?”那高瘦男子说话的语气也满是不屑,说时还将手上的长矛往前递了递,都快戳到老牛的头上。
王树木还想开口,却被张猎户拉住,然后伸手递过六枚白元壁,但那高瘦军士却只是扫了一眼那六枚白元壁,反而语气冰寒道,“入城费从来都是一人五枚,你给六枚什么意思?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坏了规矩!”说完手上长矛往前戳向老牛。
那矛尖只差一丝就要刺中老牛,好在一只手及时抓在了那长矛之上,让它停在那里,然后任由那高瘦军士如何使劲都不能将长矛从那只手掌下抽离。
“军爷,得饶人处且饶人。”说罢张猎户松开了手,坐在车上的王树木安抚着摸了摸老牛的头,低垂眼中满是怒色,孙陌则悄悄握住了身后缴获来的长剑。
那高瘦军士连连倒退数步,但却更加色厉内荏道,“开元又如何,你今天再敢动一下,我就让你们三个走不出这黑山军寨!”,说完他双手持矛向张猎户刺去。
张猎户看着越来越近的矛锋,眼神中没有惊恐,反而却更加深邃,但就在长矛即将捅入张猎户大腿之时,一道身影从城墙上跳下,然后一脚将那长矛拦腰踹断!
带着矛尖的半截飞出十几米后插在了城门外的一个树干上,至于那高瘦男子也在那突如其来的巨力下跌倒在地,趴在地上怒吼道,“你又是谁,竟敢拦我!”
来人是一削瘦男子,长着一对吊梢眉,身穿黑色云纹武服,腰挂白玉佩,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此刻没有理会趴在地上不断呻吟的高瘦军士,反而面带微笑的看向孙陌三人,“三位没事吧,没被这败类伤到吧。”
但没等孙陌等人开口,那高瘦军士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你知道我姐夫是谁吗!你竟敢动我,我要你死!”高瘦军士怒吼着,但迎来的却是一道平静到有些森冷的眼神,只是一眼,那高瘦军士就犹如被掐住了喉咙!涨红了脸然后跌坐在地上。
这时张猎户终于开口说道,“如果没事,那我们就先走了,着急赶路呢。”
见那武服男子没有阻拦的意思,张猎户推了王树木一下,王树木也回过神来,挥起了长久不用的鞭子,但不等鞭子抽下,老牛便已经迈开大步快速前进!
那男子只是站在那看着牛车远去,不言一语,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变得阴冷,摸了摸下巴,低声自语道,“无元?还是化元?有点看不清啊。”。
此时城门处又有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身大号的军伍战衣勉强容纳下他的身躯,身后还跟着一队整齐军士,个个身披赤红甲胄,手持青铁战矛,整个队伍都透露出一股凛然杀意!
而在那中年男子看到武服男子后便微微放慢脚步,平复下呼吸,待走到男人身旁时,已经脸不红心不跳,然后弯腰高声道,“军寨军长王漫仓,见过大人!”身后的军伍也同时单膝下跪道,“拜见大人!”
武服男子转过身来,腰间的玉佩正好停在王漫仓面前,只见其上阴雕着一条腾云驾雾,正在不知和谁搏杀的蛟龙!蛟龙染血,凶煞咄人,而看见玉佩的王漫仓腰弯的更低了,额头也生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是卑职来晚了,不知大人到来...”
“姐夫救我!”突然一道凄惨的叫声打断了王漫仓,只见那高瘦男子蜷曲在地上,面色通红,嘴角泛着白沫,此时如同看到救世主般看着王漫仓,一边叫着一边还指着武服男子。
“姐夫?”
“哎...哎?”王漫仓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但瞬间反应过来后,便一脸惊悚地微微抬头,然后对上了一双如墨的眼眸。
那队凶悍的士卒只听到自家司长“哎”了一声,下一刻整个身子都飞了起来!那副已经是道台巅峰的肥胖身躯竟被一巴掌扇飞出去五丈远!足足在空中翻滚了三周半才重重砸在地上。
在王漫仓还在空中翻滚时,那高瘦男子便已经宛若石塑,一时连刚才那股折磨他许久,发至内心的恐惧窒息感都忘了,但突然他感觉到什么东西粘在了他脸上,下意识地用手抹下,竟是三颗带血的牙齿!
高瘦男子愣愣地看着那三颗牙齿,手心还能感受到上面的余温,看着看着两行清泪从其脸上缓缓滑落...
另一边的孙陌一行人则快牛加鞭地向前,只是孙陌在经过那颗插着半截长矛的树干时愣了一下,那断掉的半截长矛不是扎进了树干,而是扎了个对穿!
黑山军寨到扶杨城的这段路要好走很多,一路在山谷里穿行,道路也都被平整夯实过,连路上的车驾也多了很多,甚至有徒步的行人,可以称得上是络绎不绝了,由此可见扶杨城的繁华。
坐在牛车上的孙陌已经有些心潮澎湃,他是从小听着扶杨城的故事长大的,而马上他就要亲眼看到这座方圆万里的唯一雄城,他深深期待着扶杨城的一切,杨树圣灵,扶杨道院,以及那元修的世界...
又转过一个山谷,入眼处突然变成了一片广阔的平原!它突兀地出现在这重重山峦之间,如同天降伟力抹平了这断西山脉一角,左右极目远眺还能看到遥远处隐约的山峦,但向前的视野中只有一座撑满你整个视野的城池。
四四方方的城池坐落在平原的正中心,黑色的城墙,金色的平原,整幅画面都充满一种沧桑的美感,时间的风拂过麦浪,带走翠绿与金黄,最后在城头凝成岁月的霜,牛车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车上一行人都静静看着那座经历了无数岁月的城池。
“不管看过多少次,都为扶杨城感到震撼!”王树木一声叹息道,话毕老牛也再次迈开了步子,眼中的距离落在脚下才能感受到真实,这段路还是有些长的,想来是扶杨城给旅客们留足了静静欣赏的时间,由远及近的过程也是一种震撼。
孙陌就一直静静地坐在牛车上,道路两旁是一块块方正整齐的田地,一年四熟的肥沃土地,让金黄的麦浪在秋天也能重现,连拂过麦浪的风都好像暖了一些,吹在脸上酥酥痒痒的。
那原本占满整个眼睛的城池,随着牛车的前进已经无法一眼看全,眼中黑色渐多,金黄渐少,直到满眼都是青色,远处看漆黑的城墙,离近了看才发现是深青色,城墙在岁月下不显老旧,反而十分光滑,一块块深青巨石都微微泛起玉石般的晶莹。
坐在排队进城的牛车上的孙陌愣愣看着面前数百丈高的城墙,黑山军寨那十丈高的城墙就已经让孙陌震撼不已,这骤然数十倍的差距,让孙陌都有些愧疚于自己学识的浅薄,不知如何形容面前的伟岸。
孙陌都有些怀疑是不是搬了一座山来建造城墙,尽管这个疑问在以后会变成现实,但眼前的扶杨城明显并不是,毕竟那一块块五六丈长宽的巨石是实实在在的。
排了好一会才轮到孙陌他们,来到那三十丈高的城门前,城门都是用整块的巨石雕刻出来的,上面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刻着一颗枝繁叶茂的高耸杨树。
城门下则是两列身高八尺的魁梧壮汉,个个身负黑红重铠,十人持重斧,十人持巨剑,连面目隐藏在盔甲之下,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势,让早早准备十五枚白元壁的孙陌都没有机会拿出。
当牛车穿过城门时,更能感受到这百丈城墙的厚重,其厚度足有四十丈!当牛车终于穿过可以当做隧道的城门,光明之处更加光明!亭台楼阁,雕梁画栋...
“别看了!挡着道了没看见啊,哪里来的土包子,城门口这破地方有啥好看头。”
“是啊是啊,这就看花了眼,那见了天河居,万宝阁还不惊的眼珠子都掉下来!”
后面的几辆马车上车夫嚷嚷起来,当然不是对着孙陌他们,而是更前面停下的一辆驴车,毕竟孙陌虽然没见过世面,但王树木和张猎户还是见过的。
孙陌挠挠头,这还是破地方?这里根本没有低矮的房屋,至少都是两层以上的楼阁,甚至孙陌这一眼望去都能看到两座五层高的亭台楼阁,更别说外面那些精美的雕刻装饰。
“我们先去山材药坊吧。”,张猎户道。
这城门前是一处宽阔无比的广场,广场的边缘分布着一个个路口,在张猎户开口后,王树木也是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处路口,又在旁边的路牌上确定后,便驱车向前。
见孙陌有些疑惑,王树木也解释道,“这山材药坊是扶杨城中专门用来买卖山货,药材的集市,平时我们这些山中村落来的,一般都会去那边卖货,所以对那边也更加熟悉,在旁边住宿吃饭也方便些。”
听完王树木的解释,孙陌也点头明白了,这条路周围都没有什么高大建筑,都是些二层的木制小楼,甚至有些都显得破旧,门口坐着闲聊的老人,这也是扶杨城的一面,既有高楼亭台,也有民居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