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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一弦一柱

晓窗移枕,秋阴卷帘,青苗街东头的小院子里,郑伯正坐在灶台前劈着柴火。

他只劈了几根,便将柴刀往柴火堆里一撂,扭头对趴在枣树下的小黄狗喊道:“阿狸!”

本来还趴着假寐的阿狸,闻声立刻支棱了起来,郑伯又朝着屋里努了努嘴。

“去把大郎叫起来。”

阿狸“汪汪”两声,刨了刨爪子,“嗖”地一下蹿进了屋子里。

里屋,林天虞的下巴一阵湿热,他缓缓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向下瞥了一眼,见阿狸正趴在自己胸口上,毛茸茸的爪子一左一右搭住了锁骨,那柔软的舌头不停地舔舐着他的下颌。

他嘟囔了一句,一把搂过毛茸茸的黄色绒球,把它揣进了怀里,换了个侧卧的姿势,准备继续与周公相会。

但小阿狸固执地从林天虞的臂弯里挤出来。小黄狗爬到他的身上,用四只爪子来回乱踩着。

林天虞再次被唤醒,他半抬着一只眼皮,正寻思着怎么把小狗子糊弄走,就见那小黄狗屁股对着自己的脸,缓缓抬起了一条后腿。

“嘶!”

林天虞立刻从榻上弹了起来,他回头看向那一脸无辜样的小阿狸,重重地“哼”了一声,小阿狸“汪汪”两声,当做回应,见已经完成了任务,又猛地蹿回到了院子里。

林天虞无奈,只好翻身起来穿戴好,走出了屋子。

正在添柴烧水的郑伯回头一看,乐呵呵地说道:“大郎,脸上的伤这么快就好咧,还是一弦姑娘厉害,正好,来来来,帮俺把这一堆柴给砍了。”

郑伯指了指灶台旁边堆着的柴火,憨厚地笑着。

林天虞懒洋洋地走到柴火堆旁边,抄起那把尺长的柴刀,只扬手一刀,一根小臂长短的粗木便被一分为二。

他一边砍柴一边抱怨:“郑伯,我都说了几百次了,能不能不要叫我大郎?”

郑伯将一根木棍扔进土灶里,拿着一把破旧的蒲扇对着灶门快速地扇着,他咧嘴一笑,那黝黑脸上的皱纹就变得更加深刻了。

“俺家乡就是这么个叫法,怎的到了你这里就不行了咧?”郑伯露着一口大黄牙,他上面的门牙分得很开,左边一颗还断了一半。

“啪!”又是一刀,一截粗短的树干被林天虞兜头劈成两半。

他将刀杵在砍柴的大木墩子上,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郑伯,你是不知道啊,先生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那里面命运最悲惨的一个人,他的名字就叫作大郎。”

郑伯闻言一怔,旋即一脸了然之色,点点头:“明白了,不吉利。”

他回头继续拾弄着愈烧愈旺的柴火,又问道:“那...先生的故事里,有运气好的人吗?”

“当然有了。”

林天虞面露笑容,又是一刀,狠狠地向下劈去。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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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武七年,夏。

小天虞蹲在井边,手起刀落,西瓜应声而开,瓜皮的清香扑到他的小脸蛋上,让他一阵清爽。他瞅着又沙又红的瓜瓤,忙一手举着一片大的,呼哧呼哧地往凉棚跑去。

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林中的鸣蝉拼了命地鼓噪着,为这个盛夏燃烧着它们转瞬即逝的生命。

而屋子前面的凉棚却挡住了太阳直视的目光。

棚子下凉风习习,母亲青衣素裹,恬静且怡然地坐在一把竹椅上,她撑着头,腰肢的曲线犹如技艺高超的画师精心勾勒出兰草的第一笔。

她用眼神阻止了兴冲冲扑进来的送瓜童子,用手里精巧的蒲扇,点了点膝上沉沉睡去的小女孩儿,又顺势为她打着扇。

小天虞艳羡地瞥了一眼母亲怀里的小女孩儿,小心翼翼地将西瓜放在青藤编成的小桌上,生怕打扰到酣睡中的师妹。

小天虞今日闯了祸,被母亲罚背了一篇《送东阳马生序》,等背完匆匆赶来,今天这一回梁山好汉的故事已经讲完了。

他有些失落地坐到地上,看远处骄阳下的师弟,铆足了劲头倒拔着门前一棵枝繁叶茂的枣树,那缀满枝头的黄绿色小绒花,被他一摇,便散发出更加浓郁的花香来。

小天虞仰倒在地,看着凉棚顶上的绿萝渐渐睡去,他记忆中的那个夏天,随着那个美丽的背影远去,便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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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林天虞吃过午饭,被郑伯撵出了门去,老头子念念叨叨,非要他再去一次一味堂。

一出青苗街口,顺着牡丹花街往北走上一炷香的功夫,就能看见街边有十几个百姓,井然有序地排着队,安静地等待着一味堂里的沈大夫为他们问诊。

沈一弦沈大夫,是陵州城内闻名遐迩的名医,除了精湛的医术,更令人称道的是,她给人诊治,若伤患出不起诊金,可带一味药材来,无论贵贱,只需一味便可看病。

因此,陵州城方圆百里内看不起病的穷人,往往都会准备一味药材前来问诊,权当是付给沈大夫的诊金。

这样的规矩,铺子自然入不敷出,而沈大夫却自有妙招。

陵州城虽然在整个天祈只是边陲之城,但因为与别国有通商关隘,因此豪商富绅并不缺少,而即便是如唐重三一般钱眼里面翻筋斗的人物,也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

有一位有趣的老人曾经说过,在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人死了,钱没花完。沈大夫狠狠拿捏住了这一点,每次给这些富人看病,都会化身为吞金兽,狠宰一笔。

所以,对于穷人,沈一弦是温婉淡雅、妙手回春的沈医仙,而对于富人,她则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沈貔貅。

但即便如此,只以一己之力,广泽陵州的穷苦百姓,一味堂也只能勉力支撑着而已。

林天虞再往前走了两步,便闻见淡淡的药材味道,一个五楹门的铺子映入眼帘,古色古香的雕花门褴上面,“一味堂”三个字遒劲苍然,高悬其上。

这三个字出自知府大人陈重之之手。

三年前,陈大人的夫人染了肺疾,久治而不愈,亏得沈大夫妙手回春。沈一弦见知府大人家中清贫,便向老大人求一幅墨宝,权当诊金。

陈大人感激涕零之下,也深觉这位沈大夫年纪虽轻,却雪胎梅骨、心怀大义,遂破例为她的草堂起了一个名字。

自此,沈一弦的草台班子终于有了一个名号。

一味堂。

林天虞抬脚进了幽静的药铺,左手边是横着的柜台和竖着的百子柜。身材高大的沈一柱站在百子柜前,脚不沾地地忙活着抓药,见林天虞进来,他也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他本来是虎丘驿的邮驿,休沐时常到姐姐的药铺里帮忙,此时正是最忙的时候,没有空闲搭理林天虞这个闲人。

林天虞自顾自地往里走,药堂深处是一排珠帘,帘子后用屏风隔开,左边一个位置空着,右边则坐着一位白衣少女,正为一名妇人切着脉,这少女便是一味堂的主人,沈一弦。

沈大夫圆脸杏眼,脸色苍白,她亭亭而坐,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如同一朵遗世独立、不蔓不枝的青莲,在这小小的隔间里幽然绽放。

林天虞见她正忙着,便悄悄回身,正准备往后堂走,身后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

“哪儿来的登徒子,也敢在这清幽之地如此放肆!”

林天虞一怔,循声望去,原来堂里坐着一位干瘦的公子,他黑冠青衣,尖嘴猴腮,手里抖着一把乌骨折扇,斜着眼瞥着林天虞。

林天虞眉头一皱,问道:“你说我?”

“除了你,谁还这么不讲规矩了?”

“我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排队去!”那干瘦的公子不屑地丢出一句话,便扭过头去,再不看他。

林天虞抿着嘴点了点头,也不解释,拧身便往后堂钻,谁知那尖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哼,沈姑娘真是医者仁心,按我说,像这种不懂规矩的荒野村夫,就应该拒之门外。”

林天虞停住了脚步,转过身表情严肃地问道:“说话这么脏,出恭忘了擦嘴吗?”

干瘦的公子闻言眉头一皱,半晌才反应过来,脖子一梗,一对稀疏的眉毛倒竖起来,喝骂道:“小匹夫,你可知道我是谁?”

此时,旁边一个排队的老汉好心拉住林天虞,低声劝道:“年轻人,快走吧,他是推官侯大人府上的公子,你得罪不起的。”

那侯公子见有人道明了自己的身份,想必对方定会闻风丧胆,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便冷哼一声,自矜地用乌骨折扇扇着风。

林天虞笑着安慰道:“多谢老丈提醒,我不与他一般见识便是。”

那侯公子闻言将折扇一合,“啪”的一下拍在手里,指了指林天虞,不屑道:“小子,我在这一味堂里都要排队,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直接就往前面钻?”

话音刚落,隔间的珠帘被掀开,率先走出来一位妇人,而沈大夫则在后面探出个头来,她蹙着好看的眉头,对着堂中的众人说道:“请大家声音低些,不要扰了大夫给病人问诊。”

侯公子一见清丽动人的沈大夫,急匆匆将胸脯一挺,上前一步,风度翩翩地笑道:“沈姑娘,这里有人乱闯,我在帮着维持秩序。”

“乱闯?”沈大夫美眸扫了他一眼,出声喊道:“小柱子!”

“诶,阿姊!”沈一柱立刻从柜台后面,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有人乱闯吗?”沈大夫问。

“有...有吧。”沈一柱看热闹不嫌事大,憋着笑答道。

“在哪儿呢?”沈大夫狐疑地看着面前的弟弟。

“喏。”沈一柱一指林天虞,应道。

侯公子见沈大夫的弟弟也站在自己这一边,忙邀功道:“对对对,就是这个小子,沈大夫,若不是我及时拦住他,他早就钻进你的诊室了!”

而当沈大夫转头看见林天虞时,明显愣了一下,她悄悄在裙裾上抹了抹手,掀开珠帘走了出来。

她越过堂中众人,缓缓走到林天虞面前,脸上冷漠的表情渐渐柔和了些。

“你来了?”沈一弦的声音微不可查。

“嗯。”

少女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过了身子,与林天虞并肩站在了一起。

此时,侯公子也看出了这野小子和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关系匪浅,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而沈一弦则冷着脸,问那侯公子:“他是我的朋友,并不是病人,你还有事吗?”

侯公子一见沈大夫这个态度,便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只好嗫嚅道:“有,有,我来看病,今日偶感风寒,需得沈大夫为我诊治。”

沈一弦冷哼一声:“这么冷的天,少扇两下扇子便可,不用诊治,快回去吧。”

侯公子闻言,只好在周遭人嘲弄的目光中悻悻而去,出门时,他回头看了看那对并肩而立的少男少女,眼中露出了阴鸷的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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