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 繁体

第12章 过往云烟

“去后院吧,春桃在熬药,我这里还有病人。”沈一弦抿着嘴,看着林天虞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疼。

林天虞闻言,便自顾自转悠到了后院。

春桃果然在院子里煎着药,她一个人看着五个药炉,打着转地给炉子扇着火。

这春桃是城西灯笼匠裘三爷的闺女,本来是个泼辣女子,却偏偏中意这悬壶之术,便到一味堂来做了个小学徒。

她与沈一柱有婚约在身,过了年两人便要成亲了。订亲之后,少男少女本不该见面,但穷苦人家也没有这些忌讳,于是沈一柱便有事没事地就往这一味堂跑。

春桃见林天虞来了,扯着明亮的嗓子便叫了起来:“来来来!赶紧帮帮忙,哎哟,这哪里是药堂的大夫干的活,还不如拉磨的驴呢!”

她一边用手中的扇子招了招林天虞,一边用另一只手揉着腰。

林天虞暗笑一声,心想你这叫的比驴也不差了,却只是问道:“我怎么帮你?”

春桃对着院子角上横七竖八堆成小山一样的牌匾努了努嘴,说道:“把那堆匾劈了当柴火。”

林天虞长叹一口气,看来今天是逃不过当一个砍柴工的命运了。

他从那堆匾额里抽出一幅来,上面写着“杏林妙手”四个大字,他错愕道:“我看这字挺好的啊,劈了当柴岂不是可惜?”

春桃翻了翻白眼,说道:“太多了没处放,俺都跟沈大夫说了,以后这些有钱人钱多得没地方花,可以去俺家买两个灯笼送过来,他买一对俺收一对,收了再给俺爹送回去,不比这些吃不能吃,用不能用的破字儿有用多了?”

林天虞将那个“杏”字从中劈开,辩驳道:“这些字也算是你们一味堂的名声。”

“名声?名声又不能当饭吃,再说了,一味堂还需要这点名声?真不如买点水果来的合用。”春桃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哼道。

说完,春桃找了只碗,将一只药炉中熬成的药倒了出来,她扬声道:“别劈了,过来过来,给你熬的药。”

她看着鼻青脸肿的林天虞横竖不顺眼,不耐烦地说道:“沈大夫一大早就让我熬这副药,本来三碗水熬成一碗,生生续了三次,赶紧喝了吧,累死姑奶奶了。”

她见林天虞感谢的话也没一句,只会在那儿傻笑,于是鄙夷道:“横竖看不出你有什么好的,还不如那个傻柱子,至少跑得快,沈大夫这般对你,莫不是你以前救过她的命?”

林天虞顿时语塞,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只好赶紧喝完这一大碗,忙不迭地继续劈字去了。

夕阳西下,沈大夫看完最后一个病人,一味堂众人也终于结束了这一天的忙碌。

劳累了一天,沈大夫还是执意要亲自下厨,惹得弟弟和准弟妹仓皇而逃,按春桃的话来说,沈大夫的医术有多好,她的厨艺就有多糟糕。

最后,沈一弦做了一碟灼菜心,一碟麻婆豆腐。

饭菜摆上桌,她与林天虞相对而坐,却一粒一粒地数着碗里的米饭。

这两个菜她尝了,全都寡淡无味,虽然说不上难以下咽,却完全配不上对面少年那狼吞虎咽的模样,于是她索性放下筷子,用手撑着脸颊,看着对面脸上青紫一片的少年怔怔出神,烛光描画着她脖颈的弧度,澄黄得好似最温暖的沙丘。

半晌后,她回过神来,柔声问道:“这段时间,有先生的消息了吗?”

林天虞蓦然停住了扒饭的动作,将头埋着,摇了摇。

“你莫怪先生,她...”

沈一弦话还没说完,林天虞咧嘴笑道:“厨艺有长进啊沈一弦。”

沈一弦莞尔一笑,对于她来说,一百幅“杏林妙手”也抵不上这一句“厨艺长进”。

“那...吃了我做的饭,你要怎么报答我?”少女睁着亮闪闪的双眸直视着面前的少年,脸上升起的两团红晕。

林天虞一怔,他吃惯了沈一弦做的饭菜,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神神秘秘地凑了过去,压低声音道:“给你画幅画如何?”

“你会画画?”清丽少女圆睁着杏眼问道。

林天虞点了点头。

“画什么?”少女追问道。

“唔...画你吧。”林天虞若有所思。

于是他拿出笔墨纸砚来,煞有介事地让沈大夫坐到灯火之下,咬着笔杆子便开始创作起来。

沈一弦端坐在烛光中,深情款款地看着不远处埋头作画的少年。

只一炷香,林天虞便完成了他的大作,他拿起来吹了吹,顺手递给了急切想上来一观的少女。

沈一弦一看那小小的一幅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画上简简单单勾勒了几根线条,一个大圆算是脑袋,两只眼睛一大一小,随意地摆放在了大圆里,一条竖线权当是鼻子,嘴巴则是一个简单的弯钩,而唯一有些特点的,便是这颗脑袋上顶着的一片荷叶。

“你不觉得神似吗?”林天虞满脸希冀地问道。

沈一弦性子清冷,唯独和他在一起时才能活络些,她抿着嘴笑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画折起来放进怀里,一边嗔道:“你就会捉弄我。”

两人嘻嘻哈哈又闹了一阵子,见时辰也不算太晚,便商量着再去永定坊的灯市逛一逛。

城西的柳叶胡同。

繁星高悬,胡同两边门缝和窗棂溜出来的淡黄色,为行人点亮着温暖的亮光。

个子高大的沈一柱与身材矮小的春桃并肩而行。沈一柱步伐很大,春桃为了跟上他,两条短腿捣腾得像大风天里的风车叶子。

“沈一柱!”春桃终于受不了这只管闷头向前冲的笨驴,出声斥道。

“啊?”本来幽静的巷弄里,突然响起了春桃的呵斥声,沈一柱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以他常年来与春桃“斗争”的经验来看,不同的称呼代表着未过门的娘子对他不同的态度。

春桃直呼他为“沈一柱”,那情况则是大大的不妙,他必须在十息之间找到自己的错漏之处加以改正并做出深刻检讨,不然就会迎来春桃暴风骤雨般的诘问。

此时此刻,身高八尺的沈一柱心中响起了示警的号角声。好在这娇小的少女一把拽住魁梧汉子的腰带,将他扯到身前,瞪着眼给出了问题的症结:“跑这么快干什么,你当是在送信吗?”

沈一柱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他傻笑道:“这巷子里穿堂风如此大,你身子单薄,我走在前面替你挡挡风。”

少女闻言,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在胡说八道,绷着的脸松弛了一些,高声道:“那你也走慢些,离得这老远,俺和你说不上话。”

沈一柱一看少女脸上的表情由阴转晴,立刻加紧攻势,忙蹲下身子,反手拍了拍自己宽阔的背脊,对少女说道:“不如我背你,既挡了风,也离得近些。”

春桃虽然泼辣,但也禁不住对方如此猛烈的攻势,她小脸一红,忙啐了一口,嗔道:“不要脸,俺才不要你背。”说完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沈一柱忙跟上她,但再也迈不开步,只能亦步亦趋地蹑着小碎步,跟着自己的未婚妻在这胡同里慢慢走着。

走了不几步,春桃又开口道:“柱,问你个事儿。”

“恩?”沈一柱侧头看向娇憨的未婚妻,少女近在咫尺的脸庞在淡淡的微光下显得如此美丽,让他不禁心旌神摇。

他忙收回目光,却听春桃继续问道:“你说沈大夫和姓林的,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嘛...”他迟疑着,想着该不该把阿姊的事情说出去。

“沈一柱!”春桃见他犹疑不定,杏眼圆睁,又发起河东狮吼功来。

“嗨,不就是我姐喜欢人家,人家不喜欢我姐嘛。”他被“沈一柱”三个字一戳,立刻竹筒倒豆子一般,骨碌碌全讲了。

“这俺知道!”春桃白了他一眼,一板一眼地分析道:“俺的意思是,你看那姓林的,要说那副皮囊,倒是堪堪配得上我家沈大夫,但若是身份地位,比那些天天来看病的公子哥儿可差得远了,最可气的是,你看他那吊儿郎当、不长进的模样,看着就让人生气,如何配得上我们家菩萨心肠一般的沈医仙?”

“沈大夫哪儿都好,就是这看人的水准,和她做饭的水准一样差。”末了,她还忿忿不平地补了一刀。

“小林哥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沈一柱沉吟片刻,继续说道。

“我记得那年夏天,我、我姐、小林哥,我们三个人去虎丘山抓蟋蟀。那虎丘山林深叶茂,确实是抓蟋蟀的好地方。我们仨为了抓蟋蟀越走越远、越走越深,后来又慢慢分开了,正当抓得尽兴的时候,密林中响起了我姐惊恐的尖叫声。我当时吓坏了,循着声音慌忙赶过去,发现小林哥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而我姐在一旁泪流满面、瑟瑟发抖,而在两人身前不远处,是一头恶狼的尸体。”

沈一柱平静地讲述着过往,而春桃听到这儿却皱起了眉头,她低声问道:“狼?”

沈一柱点点头,重复道:“对,狼,那狼的狼头被劈成了两半,已经一命呜呼了。那个时候,我姐遇到了狼,是小林哥第一时间赶过去,用了一把柴刀,将狼头一劈两半,救了我姐。但他自己也被狼爪所伤,那一次,先生差点没把他救过来。”

沈一柱说到这里,声音变得低沉起来,他说得虽简单,其中的凶险却不言而明。

春桃捂着嘴,不可置信地问道:“狼头劈成两半?那时候你们才多大?”

“我和姐姐不到七岁,小林哥也不到八岁。”沈一柱苦笑一声,虽然那一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但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小林哥此刻也还活蹦乱跳着。

“怎么可能?我八岁的时候,拿菜刀的费劲。”春桃觉得难以置信。

“所以我说他以前不这样,先生带着我们三个人的时候,他每日比我们早起一个时辰练刀,也就只练劈砍,一天这个数。”

沈一柱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百下?他才八岁啊!”若不是从沈一柱嘴里说出来,春桃都觉得匪夷所思。

“不是五百,而是五千,而且,他是从六岁时开始练的。”沈一柱停下脚步,注视着身前的春桃,认真地说道,“一年四季,无论寒暑,无论风雪,一日未停。”

“那...那...那他现在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后来先生离开了我们,他就成现在这样了,”沈一柱说道:“兴许是没有了先生的鞭策,他便恢复了惫懒的性子吧。”

“这下,你知道阿姊为何中意于他了吧。”

春桃缓缓点着头,喃喃道:“原来,还真救过她的命啊。”

热门小说推荐

点击榜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