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 繁体

第14章 讨还公道

来者正是尉迟伯飛,他不甘心如兄如父的李铁匠含冤而死,便怀着满腔的愤懑,到这广场中央的高台之上,找摩柯教众人讨要一个说法。

那台上的女子听闻有出言不逊,缓缓转过身来,她一边打量着来人,一边不疾不徐地问道:“本教奉神谕救世间,布恩泽于苍生,不知这位小兄弟,为何要口不择言,诋毁我摩柯神教?”

尉迟伯飛将手中的镔铁长枪往高台上一杵,厉声斥责道:“神教?休得花言巧语蒙骗于我,你们摩柯教蛊惑人心、草菅人命,不是邪教又是什么!”

女子听闻对方言语愈发放肆,微微蹙起了眉头,虽然有些生气,但仍旧柔声道:“不知小兄弟此话何意,本教何曾蛊惑人心、草菅人命?”

“你们杀害了城东的李铁匠!”这句话从少年口中说出,几乎让他不能自持,他愤怒的外壳下包裹着的,是丧失至亲的悲痛。

他对令狐乐游的绝对信任,让他认定了面前的摩柯教众人,就是杀害他至亲好友的凶手。

李铁匠在陵州城中也算得上是响当当的人物,骤然从这个高大少年口中得知他去世的噩耗,台下的陵州百姓一时之间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摩柯教女子眼神一凝,脸上露出了悲伤的神色,她轻开檀口,吐出了一口浊气。

“果真是此事。这位小兄弟,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知道你是为何会来找我们,那李家铁匠自缢的尸身旁,的的确确有本教的印记。”

台下众人听闻摩柯教女子将此事坦然公诸于众,顿时一片哗然。

“但是...”那女子嗫嚅着开口,虽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台下众人的耳朵里。

“本教的印记,谁都可以画的呀?”

她将自己的裙摆扯了扯,黑色褶裙中隐藏的金色印记完全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简单的印记,金色的圆盘包裹着一颗六芒星。

“总不能有人过世,身边发现一个类似的印记,就要把账算到我们头上吧,那我们也太冤枉了些。”

她说话时不停扇动着睫毛,那委屈的样子着实让人怜惜。

“这靖府司、四城巡防司的官爷们,这几日快将本教的门槛踏破了,也未曾从本教抓走一人啊,为何小兄弟你一来,就指责本教草菅人命?这罪责...这罪责实在是太大了。”话说一半,已然是泫然若泣。

接着,她用手指沾了沾眼角,恳切地说道:“若小兄弟亲眼看见本教教众戕害无辜,现在就可以报官,我身为本教圣女决不会姑息养奸。”

她虽是女流之辈,一番话说出来,柔弱中竟透着几分凛然。

台下聚集的百姓听闻此言均议论纷纷,众人对她不再只是怜惜,而是发自内心的敬佩,这些情绪积聚起来,便转化成了众人对此事的态度。

“这么大的一个教派,为何要和一个铁匠过不去,其中只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年轻人,逝者已矣,莫要再寻事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快些滚下去!别耽误了大家伙看神仙法术!”

远处的沈一弦,见台上与圣女起争执的人是尉迟伯飛,忙扭头回望,见身后默然而立的林天虞脸上早已写满了担忧。

沈大夫柔声道:“天虞,你快去吧。”

林天虞看着眼前这个善解人意的清丽女子,坚定地点了点头,他再不多言,抽身钻进了人群之中。

而高台之上,尉迟伯飛孤零零地站在黑暗之中,周围无数隐藏着的谩骂、质疑与嘲弄,狠狠箍住了他,让他寸步难行。

他攥紧了手中的枪,那柄李大哥一锤又一锤为他亲手打造的镔铁长枪,上面萦绕着李牟平执着而又热烈的灵魂,那魂魄透过冰冷而又坚硬的枪身,最后一次,将炙热的力量传递给了他的朋友,他的兄弟,如同一道温暖的光芒,透过无尽的黑暗,照向了他。

“伯飛,你拿枪的姿势好似一位故人。”

“伯飛,热腾腾的桂花糕,给你嫂子买的,也分给你一点。”

“伯飛,等小石头长大了,我也要让他像你一样,习武从戎,保家卫国。”

“伯飛!”

再也听不到这些话了,再也看不到那个人了。

尉迟伯飛眼含热泪,低沉的声音犹如从瓦釜中传出的一般:“我性子沉闷、口齿愚笨,父亲常年戍敌在外,本该是由我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但我痴迷武道,怠于为母亲分忧,多亏了李大哥和几位好友的扶持和陪伴,才能让我在习武的这条路上心无旁骛地走下去。”

“十年寒暑恩,今夕一朝报!”

他长枪一荡,将所有的冷漠与质疑涤荡开来,瓦釜崩裂,发出锵然的雷鸣之声:“今日,我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为李大哥,讨回一个公道!”

林天虞急切地在人群中穿梭着,他不时仰头看向台上,那高大的身影用一颗在武学上淬炼出来的赤子之心,抵御着所有人的质疑和指责。

他又想起来母亲教他练刀时常说的一句话。

唯心不易,唯刀百辟。

而摩柯圣女见此人如此执拗,竟不怕泱泱之口执意向前,忙后退一步,捂着胸口惊叫道:“你要做什么?众目睽睽之下也要行凶吗?”

高台上打铁花的汉子闻言,纵身从高台最上层跳了下来,他抄起台上的哨棍,领着十几个精壮的摩柯教徒,将尉迟伯飛团团围住。

带头的汉子狞笑道:“小杂种,撒野也不寻个好地方,等到爷爷我将你一口白牙敲下来,再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爷爷我手中的棍子硬!”

说完便在台下百姓的惊呼声中,挺棍向着尉迟伯飛兜头拍去。

尉迟伯飛双目一凝,用枪头将哨棍一挑,一个正蹬,那打铁汉子被狠狠踹在肚子上,只一个回合便软倒在地。

见对方武艺高强,众人忙一拥而上,尉迟虽胸中愤懑,但一招一式之间依旧法度森严,十几个人竟无一合之敌,几息之间便被他全部放倒在地。

他看也不看地上那一片哀嚎之人,直直用枪尖指向摩柯圣女,双目如电,厉声喝道:“别装了,从实说出你们戕害李大哥的实情,不然,休怪我的长枪无情!”

摩柯圣女见冰冷的枪尖对准了自己,不由得花容失色,她急惶惶地说道:“若此事…若此事真与我有关,我便该引颈就戮,但…但此事确实不是我摩柯教所为,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但尉迟任她舌灿莲花,依旧坚定地向前迈着步。

台下本就不多的对尉迟抱有一丝怜悯的百姓,见了圣女那梨花带雨的柔弱模样,也临阵倒戈,将矛头对准了气势汹汹的持枪者。

“小子,男人欺负女人,不合适吧!”

“朗朗乾坤之下,凭空就要行凶吗?”

“我就说了,他不是什么好人!”

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攻讦之声,那些人潜伏在人潮之中,有的因为强弱,有的因为美丑,有的因为喜恶,肆意地用自己的标准去评判着台上的对错。

而高台之上,本来愁雨凄风的圣女,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得逞的冷笑。

终于来了!

斜刺里,一道黑光射出,向着尉迟伯飛胸前袭来,他眼中精光一闪,手中枪尖一振,那黑色的暗器被挑得在空中翻滚了无数个圈,最后落到了一名皂衣捕吏手上。

尉迟伯飛定睛一看,那人四十出头的模样,一身皂衣浆洗得发白,方楞帽上插了一根孔雀翎,竟是一名四城巡防司的捕吏。

他手中的黑色之物,原来是缉盗用的六寸铁尺。

那摩柯圣女见了他,立刻贴了上来,柔柔弱弱地说道:“凌大人,他蓄意滋事,出手打伤本教教众,又要威逼于我,吓…吓死我了!”说完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姓凌的捕吏看也不看身边的女子一眼,那一对混浊的双眸在地上哀嚎的众人身上扫了一圈,便重新落到了面前的尉迟伯飛身上。

“本官乃四城巡防司捕头凌州某,你们这些人,光天化日之下竟当街互殴,眼里还有王法吗!”

他用铁尺蹭了蹭鬓角,表面显得漫不经心,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面前的少年虽不认得自己,自己却认得他,自己和他父亲同在知府府衙听差,这小子取了武试的头名,他爹还请自己喝了两顿酒。

不仅如此,凌州某从建城那日起便是这城中的巡查捕吏,街面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逃不过他的法眼,他一见尉迟小子那悲愤欲绝的模样,便知道定是因为那李铁匠被害的事情。

他身为四城巡防司捕头,是勘验现场的第一人,时至今日,已经确认了李铁匠并非自缢而是他杀。所有关于凶手的线索都指向了面前的摩柯教众人,但这些千丝万缕的线索,成为不了给摩柯教众人定罪的证据。而最让他苦恼的是,摩柯教信徒众多,其中不乏达官显贵,总不能将这一千多人,全部带回去严刑拷打吧?

所以,李牟平被杀一案陷入了僵局,尉迟伯飛此举根本于事无补,还容易将自己置身于困境之中。

他不想看着同僚的儿子因为冲动而毁了自己的前程,便想揪住双方的过错,把人带回衙门再行后招。

但那摩柯圣女实在是精明,她见凌州某想浑水摸鱼,心中疑窦丛生,便追问道:“他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本教教众却躺在地下受了伤,这如何能称得上是互殴?”

她妙目一凝,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凌大人秉公执法,定不会包庇他吧?”

凌州某闻言,一张国字脸上罩满寒霜,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做得过于明显,稍有不慎,尉迟伯飛没保下来还则罢了,自己这套吏服若也被脱了,那便真是得不偿失了。

对面的尉迟伯飛见了官差,被怒火充斥的脑海也清明了几分,他冷声道:“我只是想为我的朋友讨回公道。”

凌州某脑仁儿一阵阵发疼,他高声喝道:“本吏自会给你一个公道,你先随我回司听候大人处置!”

他见对方冥顽不灵,忙往前凑了两步,侧着脸,声音又低又快:“你在这里出了事,你的功名怎么办!”

尉迟伯飛一怔,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天祈朝律法严苛,对以文乱法、以武乱禁者处罚尤其严厉。

这名捕吏说得一点不错,若摩柯教众人的确是杀人凶手,自己帮助官差缉拿凶犯,倒也无人置喙,反而会夸他一声少年英雄,但若面前的圣女等人定不下罪责来,他便成了寻衅滋扰、殴打他人的罪犯,等事情到了那个地步,受些惩戒反而无关紧要,怕就怕功名若被褫夺,他从小到大的梦想便要到此为止了。

他向着面前的捕吏投去感激的一瞥,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了与李大哥第一次相遇的场景。

小时候,自己偷偷拿了父亲留在家中的长枪,在院子门口一遍又一遍地练习那一招“直捣黄龙”,而李大哥就蹲在墙角那儿偷偷地看着。

他看了半个时辰,等小孩子练完了,才乐呵呵着说:“小弟弟,你这枪身太长,枪尾又重,刺出去拖泥带水,少了一往无前的气势,明天若有空,可以来铁棘巷李铁匠的铺子,我给你选一把适合你用的枪。”

“唔...钱可以暂时欠着。”他走之前,又回头补充了一句。

是的,枪意就要一往无前。

虽千万人,吾往矣。

尉迟伯飛坚守着自己的道,执着地、悲伤地、愤怒地又向前迈出了一步,即便是功名被褫夺,也要坚守自己的初心。

“谢谢大人的好意,但今日,我必要擒下她问个明白!”

凌州某眉头一皱还要再劝,一直悉心观察两人动向的摩柯圣女看出了端倪,她心中一动,出声问道:“你要讨还公道,为何连自己的名号也不报?”

那凌州某闻言大惊,刚想出言制止,谁知那尉迟伯飛嘴比脑子快得多,竟脱口而出:“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尉迟伯飛便是我!”

完了!彻底完了!

凌州某双眼一闭,仿佛已经看见了尉迟家大儿子被褫夺功名的下场,若众人不知他俩关系,他倒可以“假公济私”,想办法帮他蒙混过关,但他报出了姓名,这摩柯圣女定会借题发挥,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难怪煌煌白日之下敢欺侮本教,原来竟是尉迟大人家的公子,武榜摘桂的武举人,凌大人迟迟不肯出手将他缉拿,想必是念在同僚之情啊。”

圣女这一席话,就差把“官官相护”四个字钉在凌州某的脑门上了。

台下百姓闻言一片哗然,还未等声浪平息,摩柯圣女又开了口,不过这次,她是对着台下的百姓说的。

她向前伸出双手,本来柔弱的声音逐渐嘶哑起来:“若凌大人不能为本教主持公道,我便告到知府衙门去,若知府衙门不能为本教做主,我便告到天府城布政司衙门去,若布政司衙门也告不成,我便去天衢城告御状!本教虽势单力薄,但也不怕你官宦子弟,只因你就算遮得了这永定坊的天,遮得了这陵州城的天,我就不信,你还能遮得了整个天祈朝的天?”

台下的百姓见一名弱质女流也能声嘶力竭地喊出如此振聋发聩的言语,顿时群情激愤,喝彩的、鼓噪的、怒骂的,有的甚至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来捣乱的那个少年拖将下来狠揍一顿。

但尉迟伯飛仍旧一副决然之色,他大声喊道:“真相一定会大白于天下!你…”但只是一瞬间,他的声音就被彻底地淹没在了一片污言秽语中。

“尉迟伯飛,束手就擒!”

见情势已经跌落谷底,凌州某只能当机立断,先将尉迟伯飛锁起来,带离这是非之地再做打算。

但他知道,过了今天,摩柯教定会死咬着尉迟伯飛不放,这孩子的功名是一定保不住了,就连同他爹尉迟犇,即便不受到牵连,也不知会被这群摩柯教徒,构陷成什么腌臜的样子。

突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尉迟伯飛的头顶响起。

“啧啧啧,世上居然还有如此憨直愚钝的人,做你的朋友可真是幸运。”

尉迟伯飛心中一惊,忙抬头望去,只见高台的最高层,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抄着手,威风凛凛地站在最顶峰。

正是一脸谑笑地看着众人的林天虞!

热门小说推荐

点击榜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