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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扭转乾坤

熙熙攘攘的人潮从沈一弦的身边涌过,她个子矮了些,被前面的人遮住了视线,只能勉强看到前方更高处的天空。

橘红与暖黄交织在夜色的帷幕上,绘就了一幅光怪陆离的画卷,这妙笔生花的画师,却是永定坊内阑珊的灯火。

她提着裙裾,匆匆忙忙地横着小跑了几步,终于在人群之间找到了一个狭小的间隙。透过间隙,远远望见少年站在高台之上,被灯火在天空的倒影照得面目分明。

林天虞脚边凌乱地摆放着一些杂物,腰间的长刀在影影绰绰的灯火映照下,透出幽幽的青光,他凝视着眼下纷乱的场景,群情激奋的百姓如排山倒海的浪潮,不断冲击着这一座孤岛。

而高台的第二层,凌捕头已经用麻绳将尉迟伯飛的双手牢牢捆住,林天虞心中一沉,心想若不在此处将事情解决,一旦将朋友带走,就算日后能够翻案,也免不了为他尉迟家落下官官相护的恶名。

情势急迫,刻不容缓。

林天虞连忙在高台上寻找起来,终于在一堆杂物中,翻出了一面铜锣来。这本该是摩柯教用来吸引人流的普通物件,此时却被他当作了平息怒海狂滔的定海神针。

“铛!铛!铛!”

在林天虞坚持不懈的锣声滋扰下,人们渐渐注意到了高台上那个敲锣的少年,他独自一人站在最高处,右手提着铜锣,左手拿着刀,以刀柄撞击铜锣,不断发出“铛铛”的声响。

终于,喧嚣纷乱的声浪暂时平息,林天虞知道他说话的时机稍纵即逝,便立刻扔出了一记惊雷。

“大家听我一言,李铁匠身死,我已知事情原委!”

此言一出,如昆山玉碎,整个永定坊瞬间鸦雀无声,无论是台上对峙着的三人,还是台下挤得水泄不通的百姓,都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高台上的林天虞。

见他一时无语,台下一名穿葛袍戴方巾的汉子高声催促道:“这位小哥,既知事情原委,便与大家伙说说。”

而高台上的林天虞看似风轻云淡,其实早已心乱如麻,他哪里知道李铁匠身死的原委,无非是见情势危急,只有先用这种骇人听闻的言辞稳住圣女和台下百姓,掌握住话语权,才有逆风翻盘的机会。

他冥思苦想着,大脑如一个陀螺般疯狂地旋转着,正当众人已渐渐失去了耐性,把他当做哗众取宠的无知少年时,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两个词。

自缢,印记。

这是他从尉迟伯飛与摩柯圣女对话中得到的唯一信息。

灵光一闪之间,林天虞抛出了第二记惊雷。

“李铁匠之死,是他杀还是自缢,我已一清二楚!”

此言一出,台下百姓的好奇心如蒸屉上的馒头,瞬间膨胀了起来。

高台上的摩柯圣女妙目一凝,心中虽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心怀不满,但仍旧含笑搭起了腔来:“这位少侠,若有高论,何不一一道来?”

林天虞给了圣女一个善意的微笑,继续开口道:“说不上什么高论,只是遵照常情的推断罢了。”

他嘴里说着谦辞,脸上却是一幅高深莫测的样子,就像茶肆中的说书先生一样,在说正文之前,他先卖了个关子。

“大家可曾想过一个问题,若李铁匠之死是他杀,那逞凶之人为何要多此一举,将他吊在房梁之上呢?”

嗡嗡的议论声中,台下那名葛袍汉子抢先回答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凶手将李铁匠吊在房梁之上,不就是为了将他伪装成自缢而亡的模样,如此一来,便可以逃避官府的追查。”他说完话,用手指搓了搓下颌的短须,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嗯,这位大哥好见识,正是此理!”林天虞点了点头,对葛袍汉子表示了肯定,随后又接着问道:“那凶手为何要在李铁匠的尸身旁留下摩柯教的印记呢?”

葛袍汉子慌忙伸手,像是怕别人抢了他的风头一般,连忙喊道:“我知道我知道!这是栽赃嫁祸啊,显而易见的栽赃嫁祸,谁能傻到把自己的印记留在杀人现场啊?”

“不错!这位大哥才思敏捷、心细如发,也正是这个道理。”林天虞笑着说道。

那葛袍汉子被这一吹捧,顿时喜不自胜,遥想自己当年,也是有过读书的机会的,若不是小时候在先生如厕时往茅厕里扔了两个炮仗,被先生赶出来书塾,说不定自己还能考个秀才。

当“准秀才”正在为自己的聪慧而洋洋得意时,就被林天虞的下一个问题给难住了。

“凶手将李铁匠挂在房梁之上是要将他伪装成自缢而亡的模样,而在尸身旁留下印记是为了嫁祸给摩柯教,凶手到底是想伪装自缢,还是嫁祸摩柯教?这难道不是前后矛盾吗?”

这一问,将所有的人都问住了,众人只顾着发泄自己心中的情绪,完全没想过,在这顺理成章的推论背后,其实是一面根本无法逾越的高墙。

凌州某双目一凝,重新审视着高处那个笑容灿烂的少年,对方追索真相的脚步,已经印在了自己当初前进的第一个脚印上,而自己走出的这一步,凭借的是亲临现场的勘验和十年缉盗的经验。而他,仅凭摩柯圣女与尉迟小子两人只字片语的对话,便已经将真相推进到了这个地步,这小子,居然真有两把刷子。

但也仅限于此了,这少年没有亲临现场,接下面的真相,凭空想象是想不出来的。

他刚想到此处,林天虞就高声解释道:“如果是他杀,凶手又要伪装成自缢,又要嫁祸给摩柯教,这完全说不通,所以,李铁匠一定不是他杀,而是自杀!”

凌州某听闻此言,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难得他刚才还在想着,若是此间事了,可以试着接触这个少年,虽然有些爱出风头,但若是本性纯良,保举他进入四城巡防司也不是不可能,毕竟缜密的思维对于捕吏来说是最难能可贵的财富。

然而,他刚升起一丝好感,就被少年的大放厥词给狠狠地击碎了。

一身黑衣的摩柯圣女喜不自胜,她轻轻击起掌来,笑意盈盈地称赞道:“果然心思缜密,多亏少侠仗义执言,本教才能沉冤得雪,洗脱这草菅人命的嫌疑。”

人群中,心思较为机敏的人已经想通了关节,纷纷点头认同,众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唯独两人除外。

其中一人便是捕吏凌州某,他冷着脸,用黑色铁尺敲了敲身边的木桩,见那少年低头看来,便开口问道:“小子,本吏且问你,若李铁匠是自缢而亡,那他身边的印记又是谁画的?”

“对啊!说不通啊!”台下本来已经接受了李铁匠自缢这个事实的百姓们,又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林天虞苦笑一声,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他心里十分清楚,李铁匠之死疑点颇多,凭他一张嘴便能说清楚那无疑是痴人说梦。

至于为什么会吊起来又画上印记,除了林天虞强调的自杀之外,还有很多种可能性,例如这可能是摩柯教献祭的一种仪式,又或者凶手是一个做事不果决的人,开始想伪装,后来又改了主意。所以可能性很多,并不是只是自杀这一种。

但是,林天虞要把这个事情引向一个他需要的方向,一个能解决尉迟伯飛困境的方向。

于是他粲然一笑,抛出了第三记惊雷。

“那印记是李铁匠自己画的,因为他自己,就是摩柯教徒!”

凌州某冷笑一声,“越说越离谱了,你的意思是李牟平本就是摩柯教徒,自缢之前在身边画了个印记?”

见林天虞诚恳地点了点头,他心中无名火起,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他知道李铁匠尸体上是怎样的伤痕累累,若不是不能将这些事情公之于众,他真想狠狠地抽那个少年的笑脸。

而在场的其他人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他们咀嚼着林天虞的推论,虽然看似处处出人意表,但实际上又都在情理之中。

“那他为什么自缢?”凌州某还是不甘心,想着多问几个问题,便会戳破这个弥天大谎。

但这一次林天虞没有理他,而是转头看向了摩柯圣女,追问道:“摩柯教的教义是什么?”

圣女闻言一怔,脱口而出:“天地不仁,世人皆苦,神主降世,救于水火。”

林天虞点了点头,接着问道:“据说世间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不知这吃尽人间苦楚的李铁匠,是不是摩柯教的教徒?”他盯着圣女煞白的脸孔,微笑着眨了眨眼睛。

圣女心念电转,他不知道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于是便模棱两可地说道:“本教教众千余人,我并不一一认得,所以这李家铁匠是不是本教教众,还需之后查验才能知晓。”

林天虞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皱眉道:“那就难说了,若李铁匠是摩柯教信徒,那这印记是他自己画的,便能讲得通了,若不是摩柯教信徒,唉,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可能?”

他装模作样地皱眉沉思起来,其实注意力全在一身黑衣的圣女身上。

摩柯圣女乍闻此言也是秀眉微蹙,若认下这个信徒,那一切推论便可水到渠成,神教杀人的嫌疑也就摘了出去,若不认这信徒,只怕又要横生枝节。

于是她当机立断,往木台边上迈了两步,用脚尖踢了踢躺在地上装死的打铁汉子。

那汉子睁开一只眼,一瞅原来是圣女大人,立刻爬了起来。他刚才躺在地上听着周围人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早就昏昏欲睡了,若不是秋寒露重,他可能已经打起呼噜来了。

圣女瞪了他一眼,一边微不可察地点着头,一边装模作样地开口问道:“城东的李牟平,是不是我摩柯教的信众?”

“李牟平是谁?”

“李铁匠!”这三个字说出口,圣女的银牙都快咬碎了。

谁知那打铁汉子迷迷糊糊的,并没有看清圣女的暗示,脸色尴尬地低声问道:“那...他应该是,还是应该不是?”

在旁边尉迟伯飛讥讽的冷哼声中,圣女闭上了眼睛,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打铁汉子见状,如奉圣旨,忙不迭地大声说道:“是,是是是,他的确是我教信徒!”

圣女长出了一口气,回过身来,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方才我问过教中护法,确实是本教教徒。”

此言一出,林天虞的脸上,便再也没有了笑容。

“我方才一直有一个疑惑,为什么一个人自缢,要把信奉的印记画在旁边,莫不是摩柯教的仪式吗?”

圣女闻言大惊,忙否认道:“本教决没有这种邪祟的仪式!”

“我想也是。”林天虞点了点头,他自言自语道:“所以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连死,也要画一个摩柯教的印记呢?”

众人闻言,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林天虞的一席话,无疑将本来已经圆上的故事,重新撕开了一个缺口。

“直到,我回想起这位...叫什么来着?”他用刀鞘指了指尉迟伯飛,皱眉问道。

尉迟伯飛见他惺惺作态,只能尽力配合:“尉迟伯飛。”

“哦,尉迟伯飛,尉迟校尉家的大公子。”

林天虞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回想起这位尉迟公子说的‘蛊惑人心、草菅人命’八个字,我终于想通了。”

“少侠,你想通了什么?”摩柯圣女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想通了为什么他总说你们是在蛊惑人心、草菅人命,想通了为什么李铁匠自缢也要画上摩柯教的印记。”

林天虞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图穷匕见!

“那摩柯教的印记,不是一种仪式,更不是一种纪念,而是一种控诉!因为你们蛊惑人心的伎俩被李铁匠识破,他信奉的神主幻灭,他孜孜以求的信仰坍塌,他捐献的金银付诸东流,他绝望之下才会自缢而亡,并在身旁留下了印记!而你们摩柯教,用这些旁门左道,蛊惑信众、骗取银钱,你们就是导致他自缢的凶手!”

此时此刻,永定坊的上千名百姓,加上百十个摩柯信徒,都被这天马行空的思路所震慑住了。

凌州某乍闻此言却是心乱如麻,这少年兜兜转转了半天,原来竟是自己的友军,眼下的情势,确实比一开始的一筹莫展不知好了多少倍。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抬头看那高处的少年,凌州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林天虞说的不是对的,但对错此时已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尉迟家的小子能不能躲过此劫。

然而,即便是已经到了这步田地,相信摩柯教的百姓还是占了大多数,若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来,情势也是万难逆转的。

摩柯圣女怔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人耍弄了,她一张俏脸气得通红,恶狠狠地瞪了林天虞一眼,冷笑道:“荒谬至极,李家铁匠识破了本教蛊惑人心的伎俩?本教何时蛊惑人心了!”

“何时?就在刚才,就在半个时辰之前。”林天虞丝毫不慌,他正等着摩柯圣女质问他。

“刚才?刚才是我神教召唤神主降世,你敢污蔑这是蛊惑人心的伎俩?简直是欺人太甚!”摩柯圣女心头火起,厉声怒斥道。

“召唤神主降世?”林天虞将脚边的一个破木桶翻过来拿在手里,一张脸上满是肃然之色。

“这骗人的把戏,我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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