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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清清子衿

今日要去蒲柳道找鱼清清,林天虞又需要早起,他把长刀放在了床边,与往常一样,和郑伯用过早膳,招呼一声,出门去了。

郑伯看着大郎远去的背影,捂嘴咳嗽了几声,轻轻摇了摇头,回头将碗筷收拾妥当,又从鸡窝里摸出一个鸡蛋来,等到一切收拾妥当,他刚躺进外屋的竹椅中准备休息一下,扭头就看见了里屋床边上斜着的那把长刀。他浑浊的双眼凝视着刀鞘上繁复古拙的花纹,随后慢慢撑起身子,步履蹒跚地走了过去。

郑伯坐到床榻的边缘上,仔细打量起那把青紫相间的长刀,不知不觉中,他的头凑得越来越近,似乎想看清上面每一缕纹路。最后,他再不满足于远观,终于颤巍巍地伸出了干枯的右手。

“咚咚咚!”

正在此时,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将郑伯从恍惚中唤醒,他指尖一抖,连忙起身去开门。

院门一开,一脸惶急之色的沈一柱便要往里冲。

郑伯一把扯住他,哑着嗓子嚷道:“这不是一柱吗?你闯什么?大郎出门去了。”

“出门了?去哪儿了?”沈一柱急道。

“这俺可不知道,大郎去哪儿从来不跟俺说。”郑伯见他一脸急切之色,依旧不紧不慢地答道。

沈一柱闻言扭头就走,郑伯见他急惶惶远去的背影,撇了撇嘴,不满道:“小兔崽子一点礼数也不懂。”说完转身就要回屋,不过,当他一见到那黑黢黢的屋门时,便想起了里屋那把青紫相间的长刀,他摇了摇头,从灶台旁拎了一小袋胡椒,将院子的门锁一挂,也出门去了。

旭日东升,离人桥的东边传来了悠长的晨钟声,双鱼巷的各个府属此时已次第开张,从蒲柳道的西边晃晃悠悠过来一顶靛蓝色小轿,也不知道是哪位眠花宿柳的官爷赶着回去办公。

双鱼巷与蒲柳道,这陵州城的上流与下流,也不知怎么地就对上了门脸。

林天虞与从蒲柳道出来的人擦肩而过,成为道上寥寥行人中唯一向西的一个,只是他步履不似旁人那般急促,那些人好似踩在炭火上一般,连同那顶靛蓝色的轿子,都急匆匆地往外逃离着,好像出了蒲柳道的街口,就和昨夜那个狎妓淫乐的自己告别了一般。

路过临街口的几处勾栏,林天虞就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陵州城最大的风花雪月之所---胭脂楼。

胭脂楼是蒲柳道南侧唯一一座建筑,高楼临街一侧藏在一整片高大的梧桐林后面,临水一侧则半悬在静静流淌着的金水河上。每当夜幕降临,胭脂楼的恩客们都可以在靠近金水河一侧的露台上,一边饮酒作乐,一边观赏画舫上翩翩起舞的舞姬,这便是胭脂楼三绝之一的“临河观舞”。

秋意渐浓,胭脂楼前的梧桐树大多已经凋零,小道上积得厚实的落叶,让林天虞只好稍稍将脚抬高一些才好行走,他一步又一步仔细地踩着满地的黄叶,脚下“咔嚓”作响。

穿过梧桐林,一整座胭脂楼就横在了林天虞的视野里。胭脂楼有四层高,却顺着金水河的北岸绵延了三十余丈,它本是金水河畔的一处奇景,只是少了夜晚间蓬荜辉煌的灯光,如同妖冶的女子褪下了精美的妆容,素面朝天时也只觉姿色平平罢了。

胭脂楼大门紧闭,一个小门房靠在门框边假寐,初升的阳光照得他身上暖洋洋的,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阴影便笼罩了过来,他心有所感,揉揉眼睛抬头一瞧,看清了遮住了自己阳光的人影。

“小林哥!”小门房拍拍屁股站起来,憨笑着招呼林天虞。

“六子。”林天虞一咧嘴,揽住小门房的肩膀,低声问道:“鱼姐姐起了吗?”

那六子只有十四五岁,一张脸还稚气未脱,头上的靛色帻巾也裹得有些歪斜。

“鱼姑娘一向起得晚,我去帮您瞧瞧,您先坐坐。”六子下意识地佝着腰,用讨好的语气说道。

林天虞哈哈一笑,用力拍在六子腰上,让他直起了身子。

正在此时,胭脂楼正门的屏风里,传出来了一道沙哑的女声。

“甜芋头,你来啦!”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随着声音响起的,是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不消一刻,声音的主人便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林天虞苦笑抬眸,一见来人,眼前便是一亮。

这是一位明媚的女子,她上身着一件朱红对襟宽袖短袍,下身是一条乳白色百褶裤裙,脚上踩了一对木屐,走起路来踢踏作响。

此时,她正一只手从后拢住自己浓密而又乌黑的长发,另一只手则用头绳胡乱地缠绕着,因为两只手臂举着,宽袖往下滑到了肩膀上,便露出了她光洁如玉的藕臂。

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一对桃花眼盈满了水光,她一边轻抿着嘴唇,一边笑意盈盈地打量着来人,整个人明媚而又松弛。

“鱼...鱼姑娘。”一旁的六子羞怯地开口打了声招呼,见鱼清清眉眼一转,便下意识地抓了抓袖口。

鱼清清将头绳绑好,两只手伸向六子,六子脖子一缩,却被女子扯住了头上的靛色帻巾。

“这儿歪了。”鱼清清正了正他头上的帻巾。

“这样就好多了。”她后退一步,屈指抵住下颌,微笑着端详了一阵子,便不再为难那局促不安的小门房,转头看向林天虞,问道:“今儿去哪儿?”

“今年陵水河水位低,河心的浅滩都露出来了,要不然去那儿看看?”

“那走吧。”鱼清清眉毛挑了挑。

直到那踢踢踏踏的声音离得远了,小门房才好意思远远地瞧上一眼。远处那道朱红色的背影,只在他的视线里停留了片刻,便转入了梧桐树林里,再也看不见了。

出了梧桐树林往东,走到牡丹花街再往南一拐,并肩而行的一男一女便踏上了横跨金水河的离人桥。

时候尚早,桥上的行人只有三三两两,但挑担捧筐、卖花卖酒的小贩却已是不少。鱼清清花了一个铜钱在路边买了两个橘子,掰开一个递给林天虞,自己又掰开了另一个,一边走一边吃了起来。

她问道:“这橘子甜吗?”

“嗯,甜。”林天虞一边嚼着一边含糊着回答。

鱼清清点点头,又打趣道:“莫不是比我还甜?”

林天虞一脸无奈之色,脚下的步子也慢了下来。

“赶紧走啦。”鱼清清哈哈一笑,林天虞只好重新跟上那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她又买了一枝花、一块绿豆糕,这一路上,除了说话就是吃东西,她这一张小嘴片刻不停。

下了桥,顺着河堤走了一小段,林天虞耳中听着鱼清清讲着客人与姑娘们的趣事,眼睛却瞟到了桥洞下睡着的三五个挑夫那里,他们每个人都枕着一根粗竹棍,有的裹着褴褛的薄毯,有的盖着破旧的蓑衣,什么也没有的就只能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深秋的早晨是有些凉意的,林天虞将目光挪开,重新投到鱼清清身上,他想从这个喋喋不休的朱红色背影上获得些许温暖。

两人穿过陵州城的南门,走完这一百三十步的朝天阙,便是紧邻着陵州城的风陵渡。

在朝天阙上一步一步往下走着,正巧四周无人,林天虞抿了抿嘴,像推开一扇门般,小心翼翼地问道:“母亲她,有消息了吗?”

鱼清清脚步一停,抿了抿嘴,作出了与之前无数次一模一样的回答。

“没有。”

林天虞闻言,沉默无语,他的眼前,又闪过了那件孔雀翎一般的百褶裙。

哎...

妈妈,您还好吗?您到底在哪里?

昨天晚上,院子里的枣树,叶子掉光了。

我坐在树下,凝望着夜空,看到了一颗明亮的星星。

星星凝视着我,就像先生您温柔的双眸。

我对星星说,不要沮丧,如果寂寞的话,我会再来找你说话。

大概晚些时候吧。

妈妈,您还好吗?您到底在哪里?

我有一只叫阿狸的小狗。

它和妈妈走散了,我想收留它。

但它一直哭,不想离开和狗妈妈分离的地方。

我对它说,不要哭,你不会寂寞的。

你是男孩子吧,会见到妈妈的。

总有一天。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遐思当中,突然远处传来的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甜芋头,看我!”

林天虞勉强看了过去,只见那身材曼妙的女子双手提起裤裙,露出了温润光洁的小腿,她岔开步子,像只猩猩一样一左一右地朝着楼梯下面跑去,嘴里还大声喊着。

“我是大脚怪物!”

林天虞咧嘴一笑,眼泪却不自觉地从脸颊上滑落了下来,他赶紧仰起头,用袖口将噙着泪水的双眼擦干,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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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光的地方就有影,这是靖府司司丞胡全德经常说的一句话。

靖府司府衙内,处处都是这句话的缩影。

墙高、檐深、屋近,屋檐上的阳光,落到地上便成了阴影,阴影中每一个来往的人都行色匆匆,犹如这森严建筑中的一缕缕幽魂。

从靖府司大门往里再进五道门,便是靖府司的正气堂,一身赘肉的胡全德斜倚在高位上,下面只坐着一身白衣的少郎君。

胡全德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不咸不淡地问道:“之前的几件事,办得如何了?”

少郎君从身边的小几上拿起一本鱼鳞册子,说道:“已差‘天地玄黄’分别去办了,这第一件事,天字门将旬月中孔雀王国往来行商名册梳理完毕,下官从中勾划了几个,还请司丞大人过目。”

说完他起身将名册双手奉上,胡全德伸手接过,展开一看,欣然点头。

那鱼鳞册子上分为大小两行字,大字是天字门首领裴林的手笔,将旬月中出入陵州城的大小孔雀王国行商统计得清清楚楚,包括行商的姓名、商号、生意门类,接触的人群。

而大字行间的小字,则是主事令狐乐游批注给胡全德的重点信息,包括可能是细作的行商,其勾连的城内人员,以及下一步的对策。

胡全德一个个看去,心中甚为满意,有这位智计过人的佐贰官在身侧,自己的确是清闲了不少。

忽然,他的目光落到了一个名字上---汨罗,他的瞳孔猛地放大了,只因那行小字写着:

“宴郎归鸿,询茶引,疑。”

胡全德皱眉道:“说说这个汨罗。”

令狐乐游注意到了上官细微的表情变化,但依旧面不改色地答道:“汨罗•乔安娜,孔雀王国第四郡的茶叶商人。因禅茶要出陵州需走水路,前几日她宴请郎归鸿,询问茶引之事,恐其摸索陵水河运力,故将之圈出备查。”

胡全德点点头,若这个汨罗能从郎归鸿手中要到茶引,这一路上的关税便可免了去,虽是官商勾结的腌臜事,却已成为转运使司内公开的秘密,他关注的重点不在此处,也怕让这位机敏的下属察觉到宇字门的计划,便不再多问,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胡全德将鱼鳞册子放在身旁的小几上,嘉许地说道:“事情办得不错,继续吧。”

“第二件事,地字门负责的,城东李铁匠如何死的...”令狐乐游抬眸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司丞大人,继续说道。

“已经查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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