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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铁匠之死

燃烧的火炉中,木炭噼啪作响,在这静谧的夜里更加清晰可闻。在铁匠铺的一角,李牟平的影子被昏黄的火光拉得很长很长。

当李牟平以为自己已经跨进了鬼门关时,他垂下的双腿被人抱了起来。如同溺水的人终于将口鼻伸出了水面,他迫不及待地猛吸了一口气,灼热的空气让铁匠甘之若饴。

片刻之后,那人就将他放了下来,不过这一次,他的脚没有再悬空,而是脚踏实地地踩在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上。一股寒意从他的脚底升起,他用力低头,也只能看见面前那四个罩着兜袍的人影。他们像鬼影一样藏在阴影之中,并不分明的脸上都有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终于,姓柳的干瘦老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仰头看向被铁链锁住脖子的李牟平,微笑开口道:“老夫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长话短说吧,在你头顶上,有一把铜锁,打开铜锁就可以取下铁链,至于铜锁的钥匙嘛...”

老人又拿出最开始那把钥匙,用干枯的手指捏着晃了晃,然后一扬手,抛给了身材高大的黥面男子,后者将钥匙穿在了李牟平脖颈前的铁链上。

当黥面男子一退开,李牟平忙不迭地扯起了铁链上的钥匙,但无论他用多大的力气,都无法将钥匙从铁链上扯下来。

柳姓老人开口道:“你还是省省力气吧,那把钥匙不是给你开锁用的,而是让你照着它的样子,再做一把。老夫方才不是已经讲过了吗,帮你自己一个忙,做一把钥匙。”

他从身后大汉的手中接过两样东西,其中一样是一把铜制的钥匙胚子,那胚子只有一个雏形,还需用心打磨方可使用,而另一样则是一把五寸长的锉刀。

老人慢慢走到李牟平面前,扯起他的左手将手掌抻开,把胚子和锉刀放进了他的掌心。老人缓缓合上李牟平的五指,微笑着说道:“这不都一样吗,想想当初你是怎么跟你徒弟说的吧?”

“‘天亮之前把箭簇做完’,是这样说的吧?老夫也告诉你,在你脚下的冰块融化前,把钥匙做出来,不然等它全化了,你的脚可就够不着地了。”老人的声音低沉,犹如夏夜里幽幽的虫鸣。

“一整夜,一个人,一百个箭簇,他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没打完。现在,是时候也该让你体验体验和时间赛跑的感觉了。”

冰冷的言语如尖刀般,深深插进了李牟平的心口,惶然无措间,他的一双鞋被人扒了下来,当他重新踩到那寒气森森的物体上时,脚底传来的彻骨寒意让他终于明白了脚下踩的是什么。

那真的是一块巨大的冰。

柳姓老人打了个响指,一个属下将铁匠铺的一块木板重新拆开,而他则从火炉边找了一根碳条,在李牟平身旁的地面上勾画了起来。

片刻后,老人将碳条一扔,拍了拍手掌,瞥了眼悬挂在房梁上的铁匠,说道:“冰块消融之后,你就会和你的徒弟一样,被吊死在这根房梁上。”

说话间,几个汉子已从铁匠铺的门口鱼贯而出。

姓柳的老人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当他走到门口时,那沐浴在月光中的瘦小身形缓缓定住,他扭头看向李牟平,微笑着说道:“希望能再见到你,后会有期。”说完头也不回地钻了出去。

当最后一块门板被扣上的一瞬间,李牟平仓皇地用手去抠嘴里的麻核,而正在此时,仿佛是漫天的神佛听见他的祈求,远处响起了更夫敲梆子的声音,那“噔噔噔”的梆子声由远及近,让李牟平瞬间兴奋了起来。

只要能向外面的更夫求救,自己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麻核从嘴里被抠了出来,在剧烈地干呕了几下之后,李牟平张开嘴就要呼喊求救。但他惊恐地发现,嘴里除了一些意义不明的呜咽声外,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嗓子里灼热的疼痛让他痛不欲生。

但他尤不放弃,求生的本能促使他更加拼命地撕扯着自己的嗓子,汗水顺着他的下颌不住地往下滴着,青筋爬满了他血痕累累的脖颈。但一切挣扎都是无济于事的,他嘴里的呜咽声还不如鼻腔里哼出的哭泣声来的响亮。

梆子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最后,铁棘街上睡眼惺忪的更夫与铺子里泪流满面的铁匠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如同天堑一般薄薄的门板。

而随着梆子声渐行渐远,李牟平惶急地寻找着周身任何能制造出声音的东西,然而,他的手里只有一把短短的锉刀和一把铜制的钥匙胚子。

绝望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比绝望更可怕的,是给了人希望,再让人绝望。

终于,那梆子声再也听不见了,李牟平颓然无力地将自己挂在铁链之上,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妻子喜欢的花布他还没有来得及为她买,还有小石头,答应他的木马才做了一半。

冰块慢慢消融,铁匠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李牟平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被掏空了一般,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想活下去的动力,并不在于对死亡的恐惧,而在于对亲人的眷恋。

忽然间,他掌心一阵疼痛,手里紧紧攥住的胚子将掌心戳开了一条伤口,那伤口不深不浅,手中的锉刀也被染得血迹斑斑。

李牟平黯淡的眼睛顿时一亮,还有一线生机!只要能用锉刀锉出钥匙,打开铜锁,自己依旧能够活下去!

他心神一定,刺骨的寒意便从脚下袭来,他本能地抬起一只脚来,将脚心在另一条腿上蹭了蹭,然后迅速地换了一只脚。

要快,要在冰块消融前将钥匙打磨出来!

李牟平扯起脖子上的钥匙,慌慌张张地观察了片刻,旋即拿起铜胚子开始一点点地认真打磨起来。

时间缓缓流逝,已经渐渐冷却的火炉里,那些未烧尽的炭火,不知被何处透过来的气息一吹,又睁开了橙红色的眼睛,为这阴冷的铁匠铺,带来了一丝丝的暖意。

李牟平颤颤巍巍地垫着脚尖,他颤抖着将钥匙插进了铜锁里,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尝试了,他往左拧动钥匙,铜锁纹丝不动,再往右拧动,仍旧毫无动静。

李牟平急忙将钥匙抽出来,他脚上的大拇指已经开始抽搐了,他不敢去想还有多少时间,绝望如影随形,像撵着他奔跑的鬼影。他只能本能地锉着钥匙,等他迫不及待地再一次奋力将手中的钥匙举起来时,他脚下一滑,整个人悬在了半空中。

丧钟已经敲响,他终究没有跑过时间。

再也没有人能够帮助他了,李牟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体会到了徒弟当年的绝望。

如果我能多有一点的时间,如果,我多给他一点时间...

李牟平眼中的神采渐渐涣散,他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位自己视如己出的徒弟,对方踩在矮凳上,将自己的脖子,套在了一根粗绳上。

徒弟对着师父淡淡一笑,矮凳翻倒,师徒二人就这样面对着面,再也了无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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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月光下,城西的一处破败的仓库里,黥面男子憋了好一阵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大人,属下听闻那个铁匠是有些真本事的,若他真把那把钥匙做出来了,会不会...留下祸根?”

“做出来?他是陵州城最厉害的铁匠,一把小小的钥匙,当然能做出来。”老人嗤笑道。

“但,老夫可曾说过,给他的那把钥匙能打开他头上的铜锁?”姓柳的老人回过头来,冰冷地看着自己手下这三个面目狰狞的恶徒。

众人闻言均是一怔,随后,一阵肆意的狂笑声从破败的仓库里爆发出来,飘荡在了这静谧无垠的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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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州靖府司正气堂。

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靖府司官员站在堂下,他每根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的靖府司官服没有一点褶皱,脊背挺得笔直,说话时一字一顿,语气也毫无顿挫之感,就像没有情感的木俑一般。

“死者死亡时间推测为三更时分,死因是窒息而亡,在现场遗留的麻核以及死者的咽喉里,同时发现了瘖药的成分,且死者双脚乌黑,应是冻伤,身上也有被殴打过的痕迹,在切开死者腹部之后,下官从他的胃中发现了...”

胡全德端着茶盏的手一抖,连忙打断了他:“不明啊,具体的细节就不用讲了,这几日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名为秦不明的地字门首领闻言微微点了点头,向着上座的胡全德和一旁的令狐乐游分别一拱手,转身离开了正气堂。

见秦不明离开,司丞大人用力揉了揉眉心,他微阖着双眼,缓缓问道:“乐游,你就是靠这些信息,推测出的整个过程?”

“下官还去找过那已死学徒的继父,那人拿了李牟平卖了祖屋赔给他的银钱,天天流连在勾栏教坊中。据他所言,学徒母亲找过摩柯教求助,让他们杀了李牟平。”

胡全德点点头,说道:“这些小事,你让下面的人去做就行了。”

“是,下官明白。”

令狐乐游低垂着头,事关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无论如何,他也要亲自查个水落石出。

“摩柯教涉及人数众多,其中不乏陵州城中的达官显贵,处理此事时切记慎重,该抓的抓,该放的放。”胡全德提醒道。

“下官明白。”

司丞大人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听说风陵渡的养鸽人找到了?”

“回大人的话,昨日一个在倒悬山打柴的樵夫在一个深坑里发现了他的尸体,影杀已经带人过去了,事情的具体缘由,要将养鸽人的尸身带回来给秦不明查验后,方才好下定论。”

胡全德闻言皱眉道:“以后这种事,还是让地字门的人去办,玄字门的人用来做这些,若是有擒杀抓捕的任务,影杀又不在身边,谁去完成?”

令狐乐游声音低沉地应道:“下官明白。”

胡全德见令狐有些懊丧,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孩子就算再如何天资卓越,也不过只是二十出头的少年郎,便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等身为靖府司密探,感情用事乃是大忌,公器私用乃是大罪,你天资聪慧,性情沉稳,下一任司丞非你莫属,因此更要慎笃而行。”

这一次,令狐乐游在调配靖府司人员方面确实存了一些私心,他将负责现场和尸身勘验的地字门,都安排到了李牟平的事情上,导致风陵渡养鸽人的事,落到了平日里只负责追缉暗杀的玄字门头上,而如此包藏私心,对于将府衙事务交由他一手操办的司丞大人来说,确实是过于僭越了。

“大人对下官的照拂,乐游铭感五内。”话虽平淡,却是有感而发。

“你是聪明人,本官便不再多说了。”虽是宽慰,但正气堂内的气氛仍旧是有些凝重。

司丞大人见状,轻咳一声,调转话头,继续问道:“黄字门的事办得如何了?”

他说的这件事,关乎鱼清清所在的胭脂阁。

五年前,胭脂阁作为江湖上最大的情报机关,化名胭脂楼落户于陵州城,将探听情报的触角伸进了天祈的边陲之地。而此举却触动了胡全德敏感的神经,他像一只暴躁的狮子一样维护起自己的领土,企图将胭脂阁从陵州府彻底地驱逐出去。

然而,胭脂阁虽立于江湖之上,却与庙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们与靖府司就像大人物手里的两只提线木偶,一明一暗,谁也奈何不了谁。

于是,这种看不惯又干不掉的现状,让司丞大人如鲠在喉。

令狐乐游闻言,欲言又止,他起身上前几步,双手奉上另一封鱼鳞册子,淡淡说道:“大人还是自己看吧。”

胡全德略有诧异地接过册子,打开快速地扫视着上面的内容,片刻后,他冷哼一声:“原来三绝中的‘鱼翔金水’与‘红裳添香’是胭脂阁的两个小香主。”

他目光逐渐向下,突的眉头紧锁,将册子往小几上一拍,大骂道:“让赵镜子给我滚过来!一个陵州城的内查任务,也需要花三百二十两?”

令狐乐游面无表情地更正道:“大人,是三百二十一两又三十六文,按您的吩咐,虽是内查,但也是暗访,胭脂楼的花销想必您也是清楚的。”

胡全德老脸一红,嗤之以鼻道:“我如何清楚?”旋即又拿起册子反复看了几遍,嘴里念叨着:“以后这么艰巨的任务,本官亲自去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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