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田婆家出来，吴生找了个小旅馆，给鹿小婷点了约莫够一天吃的东西之后，警告鹿小婷不要打扰他睡觉，然后背对着她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梦里，吴生总觉得好像被一根绳拽着他的脑仁，走在一条繁华的街路上，两边灯火辉煌、人声鼎沸，一片祥和的气息。可是，自己脚下这条路是黑漆漆的，而且前方影影绰绰的有一个人，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他，吴生无论怎么努力，可就是追不上，也看不清。那个滋味儿，太难受了。

再睁眼的时候，太阳已经有下沉的样子了。吴生翻出手机看了下时间——18：32，距离子时还有四个半小时。洗洗漱、吃吃饭，差不多也该可以出发了。

抻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吴生起身准备上个厕所。发现电视正放着综合频道，声音很小；地上零七八碎放着一堆吃剩下的食物包装袋，还有半个没啃完的鸡腿。唯独不见鹿小婷的身影。

“这是上厕所去了？”吴生穿鞋下地，走到公共卫生间，发现两个坑位全都四敞大开，根本没有鹿小婷的踪迹。“怪了，这是上哪去了？”

带着疑惑来到前台，只见前台大姐正津津有味嗑着瓜子刷视频。吴生表明来意，大姐表示只记得是中午左右一个挺漂亮的小姑娘出去了，其他一概不知。吴生一听差点把天灵盖掀开，这可真是心大、胆儿也大，都啥状况了，还敢出去乱跑呢！想着，吴生赶紧转身出门往外跑。

这一开门的空隙，吴生跟一个身影撞了个满怀。低头一看，这不鹿小婷么！没来得及多问，吴生赶紧向外看了看，随后马上皱了皱眉，一句话没说，像拎小鸡似的把她拎回屋，回手“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吴生气呼呼地压低声音训斥道，“我滴个婷姐诶！你咋想的，还敢一个人往外跑呢！”鹿小婷被他这阵仗搞得愣头愣脑，半天才回了一句，“在屋里呆得太没意思了，你还不让我叫你，实在呆不住，我就出去溜达了……不过没事，我能记得回来的路！”说完，好像干了一件很厉害的事情，双手一叉腰，还想等着被夸奖呢。

吴生这边一拍脑门，长吸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对她解释道，“我说婷姐啊，你真是我活爹啊你！咱们这趟来，最重要的事是顺着胡警官的线索往下查，争取找到胡警官。早上你也看见了，田婆在那神秘兮兮的，咱们啥消息都没套出来。而且，田婆认识你，就一定认识付史，证明他们两个之间是有联系的。咱们这是没办法，必须得跟田婆产生联系才行，要不然躲还来不及呢！你可好，自己跑出去了，你也不怕半道让付史再拐走？咋的，那地下黑洞你住出感情来啦？”吴生一边说，一边用关怀智障人士的表情看着鹿小婷。

鹿小婷可能是隔离人世太久了，这个简单的逻辑愣是翻着眼睛琢磨了半天，还是没想明白。最后莞尔一笑，伸出手拍了拍吴生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没事，我还有大哥呢！大哥还能救我！”

这一下，本来没多大劲儿，但是鹿小婷的话一出口，直让吴生觉得肩膀头猛地沉了下去——这句话，意思是鹿小婷把命都托付给他了。吴生又立刻回忆起昨天晚上女魔头出来的场景，他好像也是接受了保护鹿小婷的嘱托，只不过方式不太一样而已。这担子太重了！这时候，反而轮到吴生不知所措了。

吴生恍惚了一下，严肃的表情也随之放松下来，清了清嗓子，换了个口气问道，“那你今天都去哪儿了？看见什么有意思的事儿没？”鹿小婷一听，立马把出去的见闻给吴生讲了一遍。

天是流动的，把云朵定格之后，就剩下随着大地飞驰的感觉；花是有呼吸的，它们随着风微微张合，使着劲儿不让人发现；大地是有律动的，闭上眼就能感受到有节奏的律动，像地壳深处涌动的心跳；风是会粘着人的，你动，它就随你而来，你静，它就暖暖地包裹——吴生听着鹿小婷讲述着自己眼里的世界，一时间无法自拔，他从没想过看世界还有这样的角度，同时也知道了，原来女孩子的眼里，也不必全都是金黄的底色。

一转眼，天色已经转黑。吴生带着鹿小婷吃了顿地摊烧烤，又去超市买了两把扳手。鹿小婷还很纳闷他是不是事先知道晚上要去田婆家修东西，吴生没告诉她，下午她进门的时候，远远的有两个人跟在她身后，看她进门转身就离开了。虽然不知道这俩人是什么来头，但是小心为上，不能一失万无。而且扳手这个东西，在普通的械斗中，比刀要好使的多，无论是打头还是打身上，基本一下就能让人短暂失去反抗能力。即使被警察抓到，判起来也比刀要轻。

来到田婆家门前，已经十点半，再过半个小时就是子时了。吴生踮脚往院里看去，屋子里一片漆黑，没有一丝亮光。“莫非睡了？这老大姐别再是把我这事儿给忘了！”吴生暗想。随即用力拍了拍门。

可是大门纹丝不动，像前两次来一样，他甚至怀疑敲门的声音都传不到院子里面去。吴生回头看了看鹿小婷，这小妮子还在那找早上捅过的蚂蚁窝呢。“唉，啥也不是！”吴生心想，“我都多余盼着她能给我帮忙。”转过头，接着又开始隔三差五地拍几下大门。

就这样持续了快半个小时，吴生揉了揉拍得火辣辣的手掌，看着纹丝不动的大门和院子里毫无变化的房子，心理开始起疑，“说的好好的子时再聊，而且是主动约我们来的，她自己却不在，这是玩啥套路呢？”

这边，鹿小婷已经开始逗上蛐蛐儿了，而且还有越跑越远的趋势。吴生提醒道，“诶！你还想跟人家里做客去啊？赶紧回来！”

话音刚落，只听“吱呀”一声，面前的大门毫无征兆地向两侧打开了。吴生愣愣地抻着脖子向里面看了看，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这时鹿小婷也走了过来，探头探脑地往里看了看，问，“咋开的？”

吴生没答话，颤巍巍地咽了下口水，联想到白天自己对这个院子的想法，他差一点就想转身尥蹶子跑了。但是，想到胡警官现在还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早上田婆的话，似乎也暗示着她知道一些线索，想了想，吴生还是壮着胆子撤回了一条腿，心里自己给自己打气，“你……你、你，你这特么最好是自动门。”定了定决心，拉着鹿小婷缩缩着身子快步往房子走去，好像生怕碰到什么东西一样。

来到屋前，吴生轻扣了几下房门，不多时，里面悠悠传出田婆的声音，“进来吧。”得到应答，吴生像捡到了救命稻草，拉开房门就钻了进去。

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桌前两盏蜡烛悠悠地亮着黄光，随着他们开门的动作，忽闪了两下才慢慢平静下来。让吴生没想到的是，田婆并没在堂屋里。他四下看了看，又叫了声，“田婆？”可是，等了半晌，还是无人应答。

“诶？难不成答完话进屋了？”想到这，吴生打开手机手电筒，摸索着到了内屋门前。“当当当……”等了半天，还是没人搭话。吴生这功夫有点着急，尝试着拽了一下门把手，只听“哗啦”一声，低头一看，下面正挂着锁呢。他又调转手电向对面的门照去，在手电光里，一把铜黄色的大锁静静地挂在那里。

“我听错了？”吴生非常纳闷，转头向鹿小婷求证，“你刚听到田婆让咱们进来没？”

“听到了啊。很清楚，听着就像人在门口呢。”鹿小婷答道。

“那不对啊，这俩屋都从外锁着门呢，堂屋就这么大，田婆人呢？”吴生更纳闷了。

屋子里好像比早上更冷了，昏黄的烛光辉映着棚顶的红绸子，像一条条扭曲的怪蛇，安静地趴在房梁上伺机而动。

吴生想了想，说，“走吧，既然人不在，明天再来。”

说完，转身要往外走。“诶，这是啥？”手电光里，一个若隐若现的图案出现在门的内侧。吴生凑近仔细看了看，是一个断断续续的形状，没有什么规则，但横平竖直，一看就是人为画的。这要不是手电反光，还真看不到，怪不得白天没发现。

这时，鹿小婷从后面贴了上来，凑到吴生耳边小声说道，“大哥，快走吧。我……我感觉怪怪的。”吴生一听，汗毛都竖起来了，本来就够诡异的了，让鹿小婷这么一说，鸡皮疙瘩瞬间掉了一地。于是，他赶紧伸手推门，准备开蹽。可是，这一推，吴生差点没把脸杵到门上。

门，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