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婆仍然双腿盘膝浮在半空，但此时已经停止了上下浮动，双臂向下耷拉着，脖子向前抻得老长，歪着头，几乎是脸贴着脸，用两只全部泛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吴生，僵硬得不像是活人。

吴生虽然心里有防备，但这张惨白惨白的人脸突然贴到脸前，也是不禁头皮发麻、心脏发紧，特别是那双没有瞳孔的白眼球，好像能一下就能透过身体插到魂儿里，把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乖乖，砸人家玻璃被抓现形了！”吴生直感觉浑身汗毛直立、毛孔大开，冰凉的寒气顺着皮肤钻入身体，开始慢慢蚕食他的防线。

……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她却迟迟都没有下一步动作，仿佛是在仔细观察一个没见过的生物在做什么她理解不了的事情。

田婆的脸距离吴生的脸只有不到半米，和田婆大眼瞪小眼互看了半天，吴生很快就感觉眼睛发酸，忍不住眨了眨眼。本以为眨眼的动作会打破这微妙的气氛，可田婆好像是没有看见一样，仍是半点反应都没有。这一点也让他放了一半的心，从受惊吓的状态中缓了过来。

“什么意思！您老倒是给句话，好让我接茬啊……”这时候，吴生反倒着急了起来。他和田婆的脸也就差不多一根格尺的距离，按照电视里的惯例，离得这么近，下一步，要么就是亲上去，要么就是打上去，可是这一动不动，可就尴尬死了。

吴生微微转动眼球，上下打量了一番——田婆没反应。然后又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田婆还是没反应。“这是别的兄弟上了她的身么……”吴生想道。

吴生之前听过很多关于被民间定性为“附身”的故事，这些故事里面都有一个共同的细节，就是这些人在被附身的最初阶段，都会有一小段时间的僵直、惊恐、疑惑和警惕，然后才会开始说话或行动。据说，这个空窗期，就是因为他们突然进入了一个新的躯体，对新的环境不适应、不熟悉才导致的。吴生姥爷的那本笔记里，就有一个这样的系列故事，前前后后几乎贯穿了他姥爷笔记里一半的内容。

“不对，这也不像啊……”吴生虽然没有亲眼见过过阴身的事，可如果真是有人上了田婆的身，这空窗期也太长了。况且，田婆她自己就是吃“过阴”这碗饭的，不可能适应这么长时间还一动不动。

想到这，吴生胆子大了起来，索性一个后撤步，远离了田婆。这一动，不仅拉开了吴生和田婆之间的距离，也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更让他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没有存在感。”不管是刚才背对着他浮动也好，还是现在面对着他直视也好，都有这种很直观的感受。只不过刚才画面太过诡异，让吴生忽略了过去。但是现在冷静下来仔细看，田婆全身自始至终都没有多余的动作——在吴生的认知里，不管是灵体也好，还是实体也罢，即使保持不动，也会有一些细微的变化，比如头发丝、衣摆这些不直接受身体控制的地方。哪怕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也会随着手艺人的心脏跳动，而产生细微的颤抖。

可是田婆并没有，除了周身散发出明暗交替的荧光以外，她本身丝毫不动，看上去更像是——“一张图片？”想着，吴生紧盯着田婆的眼睛，试探着向左侧挪了两步。

然而，田婆那双泛白的眼睛并没有随着吴生的移动而跟过来。而且，在吴生的这个角度上看，田婆的身体随着他视角的变化，也开始变得走形。

吴生皱了皱眉，思索了一番，最终下定决心，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一点一点向田婆的方向蹭去。

“热的？凉的？硬的？软的？”吴生脑袋里不断预测着马上摸到田婆身体的触感，“这玩意应该不咬人吧……”他一边犹豫着，一边继续向前挪步。

就在吴生触碰到田婆的时候，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他的指尖并没有触摸到田婆的实体，而是直直地穿了过去，与此同时，他手指上方部分的田婆瞬间消失不见，看上去，像被人从中间撕开了一样。

吴生猛地抽回手，也就是在那一瞬间，田婆的身体又恢复了原样。

“这个画面好熟悉！”

想着，吴生又将整条胳膊伸了回去，田婆瞬间又被从眉间劈成了两半，两只白眼一边一只，再加上他手臂上方缺失的部分，看起来特别像维克特利奥特曼的脸型，不仅全然没了刚才那股诡异劲儿，反而徒增了几份喜感。

吴生继续将手向前，果不其然，指尖触摸到了一个光滑、冰冷的物体。然后，顺着物体的平面斜着向上，又摸到了几根金属棒，每根金属棒上面还挂着三片扇叶，扇叶面向门的那一侧，布满了颗粒状的凸起，摸上去，还有一点余温。

“还真是它！”吴生心里暗呼。

前几年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吴生还没找到固定工作，揣着父母给的找工作的钱，去沿海城市玩了一圈。在其中一个水族馆里，他见到了一种利用光学呈现3D影像的机器。这种机器分前后两面：它的前面下方有一束光源，将画面投射到上方的斜玻璃板上，再通过玻璃的折射，就可以让画面浮现在半空中。它的后面构造相对简单，就是在玻璃台面上有几个3D风扇，如果参数调整精准的话，可以达到三百六十度3D的效果。

吴生现在手摸着的，就是这样一台机器。意识到这一点的吴生迅速顺着玻璃向下看去，果不其然，下方有一个小孔，正忽明忽暗地放着光。他用手堵上光口，田婆瞬间消失不见，屋子也顿时黑了下来。

“他奶奶的，玩我！”吴生暗骂一声，“本来寻思见鬼了！合着我这一晚上净跟特么高科技玩呢！”吴生气冲冲地锤了一把投影机，心里懊丧不已。他复盘了一下在田婆屋里遇到的怪事，发现很多事情都可以有合理的解释，比如另一个房间的婴尸，用一些科技手段也未尝不可实现。

吴生正琢磨着这些怪事发生的原理，忽然一拍脑门，猛然想起来，鹿小婷还在外面昏迷着呢！再加上刚才在这屋又耽搁了一些时间，还不知道她现在什么状态，哪还有功夫研究这些！

随即，吴生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屋外，慌忙抱起瘫在地上的鹿小婷，试探了一下鼻息。“气息越来越弱了，体感温度还是冰凉，再不想办法暖和起来，就真凉凉了！真他娘的！”

吴生急得抓心挠肝，看了看前方近在咫尺，但却怎么也打不开的大门，他不禁怒火中烧，心想：“太尼玛窝囊了！要是死到鬼手上还算个奇闻异事，让科技和狠活弄死那也太傻波了！”想着，他又放下鹿小婷，拎着扳手向大门走去，想跟大门再来个你死我活。

吴生慷慨赴义一般来到门前，刚扬起扳手，身体却又突然停止了动作，愣了几秒，然后把脸贴到门上仔细观瞧了起来。

原来，门上有一个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记得刚被困的时候，他无意间发现门上有一些不连贯的线条，当时他还没在意，只当是老房子年代久远留下的一些人为装饰痕迹。可是折腾了这一圈，这些线条不知何时已经连接成了一个完整的图案。“我们一直都在这附近，是谁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画完的？”吴生拿手机上下左右照着仔细看了一下，赫然发现，居然是与之前付史老窝里几乎一模一样的天秤！

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天秤由深褐色的线条绘成，一边画着一个葫芦，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一个字，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是现代字；另一边是空着的，按照吴生之前的推断，应该就是祭品。

“我擦！这局是付史做的！”吴生瞬间就明白了过来，“付史利用田婆房间的特殊构造做了这么一个局，要把我们两个献祭！”想到这，吴生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他们两个的行踪一直在付史的掌控之内，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他们。

“这老闭灯心机缜密，行事沉稳，眼见我带着鹿小婷到处跑，居然还能耐住性子隐藏行踪，还抽时间布了个局，难怪好几十年都抓不住他！”吴生绝望地一抬头，一股被天敌盯上的感觉油然而生。

“诶！这玩意行啊！”搭了满棚顶的红绸子映入吴生的眼帘，“这玩意给小婷缠上，绝对可以保温一阵子！”

他赶紧就着椅子，踩上供桌，扯了几段绸子下来，给鹿小婷包成了粽子。

然后赶忙重新回到供桌前，端着胳膊看着里面供的无字牌位，若有所思。